中国山水画中的道释思想

王伯敏  发表时间:2016-12-26

摘要:山水画的发展,它之所以与道释思想有密切的关系,主要决定于当时的政治需要和社会风尚。中古以后,士大夫学佛问道很普遍。清初钱谦益说:“学佛而不知儒,学儒而不知佛。”“各见一边,总使成就,只是一家货耳。”钱的这种引佛入儒,以释混儒的议论,并非偶然,这正是当时多数士大夫的看法。如果将这种情况往上推,便可以见其先河。譬如说,魏晋以来,神仙家把老子抬出来奉作敦主,因而创造了道家。又如东晋时,在皇室信奉佛教的影响下,名门贵戚广与僧众交往,致使清谈与佛教结合,竟成为一时的风尚。名僧支遁“雅尚庄老”,当时门阀士族的著名代表者如谢安、王洽等,都与支遁有深旱的交谊。又如当时的道教信徒,经常宣扬儒家的教义。据《世说新语》载:“嵇康游于汲郡山中,遇道士孙登,遂与之游。康临去,登日:‘君才则高矣,保身之道不足。’”这个道士的说话.正反映了道士思想与当时往会现实并不脱离。道士自己也知道,尽管自己的口号是“无为世界”,但仍然少不了儒家保身立命的处世之道。葛洪《抱朴子》内篇中提到:“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不修而求方术,皆不得长生也。”这种说法,与儒家所谓“德”的内涵是一致的,儒家的“德”,不只是指忠、信、卑让,甚至把元、享、利、贞也放在德的范围之内。所以《抱朴子》中提出的所谓“长生”,它的前提与儒家的“明德”是完全相合的。柳宗元说:佛学中很有“不与孔子异道”,而与《易》《论语》相合。王士祯《渔洋山人文略》内《游华山记》中提到他与月和尚见面,便认为佛家之说,“与吾儒道德仁义之旨,了然不殊”,这都是士大夫坦率之言。其实,和尚也是“亦儒亦释”的。和尚之所以要迁就儒学,关键便在于“忠义道德”上。道教的《玉清经本地品》中说元始天尊讲十戒,第一戒不违戾父母师长,第三戒便是不叛逆君王、谋害国家。这一、三两戒,就正是儒家的伦理道德。清初梅溪上人作诗云:“释教儒宗天下传,何分西蜀与南滇。”正是这样,所以亦儒亦释亦道,便成为“理所当然”的事。在历史上,封建的最高统治者对此既不会有意见,甚至还会出来表示支持,例如唐太宗李世民本人不信佛。但维护佛教。清圣祖玄烨也是这样。

中国山水画中的道释思想

王伯敏


       山水画的发展,它之所以与道释思想有密切的关系,主要决定于当时的政治需要和社会风尚。中古以后,士大夫学佛问道很普遍。清初钱谦益说:“学佛而不知儒,学儒而不知佛。”“各见一边,总使成就,只是一家货耳。”①钱的这种引佛入儒,以释混儒的议论,并非偶然,这正是当时多数士大夫的看法。如果将这种情况往上推,便可以见其先河。譬如说,魏晋以来,神仙家把老子抬出来奉作敦主,因而创造了道家。又如东晋时,在皇室信奉佛教的影响下,名门贵戚广与僧众交往,致使清谈与佛教结合,竟成为一时的风尚。名僧支遁“雅尚庄老”,当时门阀士族的著名代表者如谢安、王洽等,都与支遁有深旱的交谊。又如当时的道教信徒,经常宣扬儒家的教义。据《世说新语》载:“嵇康游于汲郡山中,遇道士孙登,遂与之游。康临去,登日:‘君才则高矣,保身之道不足。’”这个道士的说话.正反映了道士思想与当时往会现实并不脱离。道士自己也知道,尽管自己的口号是“无为世界”,但仍然少不了儒家保身立命的处世之道。葛洪《抱朴子》内篇中提到:“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不修而求方术,皆不得长生也。”这种说法,与儒家所谓“德”的内涵是一致的,儒家的“德”,不只是指忠、信、卑让,甚至把元、享、利、贞也放在德的范围之内。所以《抱朴子》中提出的所谓“长生”,它的前提与儒家的“明德”是完全相合的。柳宗元说:佛学中很有“不与孔子异道”,而与《易》《论语》相合。王士祯《渔洋山人文略》内《游华山记》中提到他与月和尚见面,便认为佛家之说,“与吾儒道德仁义之旨,了然不殊”,这都是士大夫坦率之言。其实,和尚也是“亦儒亦释”的。和尚之所以要迁就儒学,关键便在于“忠义道德”上。道教的《玉清经本地品》中说元始天尊讲十戒,第一戒不违戾父母师长,第三戒便是不叛逆君王、谋害国家。这一、三两戒,就正是儒家的伦理道德。清初梅溪上人作诗云:“释教儒宗天下传,何分西蜀与南滇。”正是这样,所以亦儒亦释亦道,便成为“理所当然”的事。在历史上,封建的最高统治者对此既不会有意见,甚至还会出来表示支持,例如唐太宗李世民本人不信佛。但维护佛教。清圣祖玄烨也是这样。

        以上讲的是儒、释、道三家之所以能融合,之所以能在当时,以至在历史上能长久存在的社会原因。这个原因,表面上好像与山水画家在艺术实践上不相干,但事实上,这就成为山水画家之所以与道家、释家结成不解之缘的前提。在绘画史上,山水画家学道参禅,比比皆是,山水画家的这一切行动又密切关系着山水画家的审美情操。所以说,这个社会原因与山水画家艺术实践的密切程度,自然不是一种萍水相逢。

        顾恺之是东晋时的大画家,他画过宣扬儒家女德的《女史敲图》,也就是这位画家,在他的《画云台山记》中,竟又出现道教的“天师坐其上”。而且还成为这幅《云台山图》中的主人翁。南朝宋山水画家陶弘景,本人就是一个道教的重要人物。当时道教的名人,南有陶弘景与陆修静,北有寇谦之与张宾。陶对道教教义深有研究,曾经“供道家以圣典,加教义”,所以他所画的山水,正如唐兰判断,“自然赋与道家无为之思”②。又如当时的宗炳,曾作《画山水序》,这是一篇熔儒、释、道三家思想于一炉的画学文章。他尊重孔子的“游艺”说,并作“仁智之乐”的剖析,但又提出“澄怀味道”,非常欣赏老庄那样的思想境界。宗炳本人,跟随慧远和尚修业,是庐山“白莲社”的成员、曾作《明佛论》,佛家的思想在他脑子里占着很大的比重。他的所谓“道”,除包含艺术之“道”外,就思想范畴而言,“既是儒家的道,又是道家,释氏的道”③。他把为个“道”,归结到游艺的“畅神”上,既符合各宗的思想要求,更为一般士大夫画家所接受。

        隋、唐、五代以至两宋,山水画繁荣昌盛。展子虔的《游春图》描绘了山川的秀丽,草木葱笼,大地充满生机,游人纵目聘怀,极一时之乐。画中山庄之外,又正是“云无心而出岫”。像这一类山水画,多少带有“逍遥”的意趣。如果完全按照儒家那种“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去倘佯山水间,则在春秋佳日,未必能使多少人得到“畅游”。查士标于庚午仲夏画的《青绿山水》,上面有题句云“策杖独来林下看,不教尘土上须眉”,对身外的耽心总是不免的。清代的诗人袁枚说过,凡游览风景者,“以毋规礼执礼为乐”,说穿了,就是不要百分之百地按照儒家的要求去“游春”,进而言之,作为一个画家,也就不必百分之百按照儒家的要求去描绘山水。袁枚还说,诗人画家可以把“庄生之所以藏山,仲尼之断以临川”,统统体现出来。正如僧肇在《物不迂论》中说,儒道两者的表现似乎不一样,但是仍然有个共通之点,即“斯皆感往者之难留”。因此,他们都想尽办法,要“以泉右啸傲为常乐”。戴震居然还说:“宋以来,孔孟之书尽失其解,儒者杂袭老释之言以解之。”④这是戴老头说说而已,其实宋以来,孔孟之书何尝“尽失其解”,无非社会现实需要“杂袭老铎之言以解之”,这只能反映历史上的土大夫,他们都晓得亦儒亦道亦释是合乎当时实际的,因此也就成为“合理”的事。在唐代,玄宗是个道教迷。他要吴道子画嘉陵江三百里风光于大同殿,当时作画者吴道子与欣赏者唐玄宗,在赞美大好山川之外,他们在这幅山水壁画中,都极尽庄子的所谓“适然之乐”。李白是士大夫、又是一位道家人物。他云游山川,求崔巩山人画瀑布。凡看到《山海图》.总是激动无似。在李白的那个时期,山水画除画游春、宫苑、蜀山、三峡、洞庭、匡庐之外,不少作品专画篷瀛、昆仑山。在杜甫的论画诗中,也就赞美过“壮哉昆仑方壶图”。唐代和尚的禅室里,也还挂着具有道家气味的《山海图》。反之,又如李白,他是学道的诗人,居然在他的沦画诗里,还赞许过一幅以佛教为题材的《西方净土变相》。竟在一些诗人的身上,出现了儒家赞道家的画,又是道家赞佛家的画的情况。王维是士大夫,晚年学佛,过隐居生活,曾经“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又任“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何等清逸,何等幽闲,何等富有禅味和道趣。他在京都干福寺所画《辋川图》,据朱景玄《唐朝名画录》载:“山谷郁盘,云水飞动,意出尘外,怪生笔端。”当然,他的诗,也同样渗透着出世之思而“意出尘外”。刘学箕在《方是闲居士小稿》中说:“古之所谓画士,皆一时名胜,涵咏经史,见识高明,襟度洒落,望之飘然,知其有蓬莱道士之丰俊,故其发为毫墨,意象萧爽,使人宝玩不真。”这些士大夫,他所赞赏的也就是这样的画家和这样的绘画,亦即“意出尘外”“意象萧爽”的山水画。

        唐末五代,像荆浩居太行山,便得山林隐逸者的情趣。他写画论《笔法记》,还幻想出一个如神仙般的老人来指点画法。而至两宋,画山水的不只是有士大夫,还有不少是和尚或道士。大名家如巨然、惠崇,便是和尚。就是范宽,也是一个“好道者”。而如李成,责以名士而独善其身,并纵游山水为自乐。其他如孙可元、陆瑾、王毅等,都是学文之外而有“道者之思”,并以“尘外之意”而“托之于丹青”者。在山水画的题材内容中,就有一种“仙山楼阁”的专题,还有“间道”“仙游”(“飞仙”)等,如王诜画《梦游瀛山图》、燕肃画《海上仙山图》、张镒画《方壶图》、谢章画《白云萧寺图》《净土楼观图》等,都属道释的题材。有的作品不标出问道、仙游,而画中的意境却明显地体现出道趣与弹味。如江参的《(秋山图》、马远的《对月图》等画出深山明净,意示“无尘”。在这些画中,意味着与世处处隔绝。苏轼诗中还提到一种作品,有着“白波青峰非人间”的感觉。这种作品,不是由于题诗而感觉到,也不是在标题上点明而使人感觉到,却完全在这种作品的意境中体现出而使人感觉到。   还有其他作品,如董源的《夏山图》、燕文责的《秋山琳宇图》、马和之的《柳溪春舫图》等,有的“平淡天真”“不装巧趣”,有的“意象超忽”“不复人间”,都属“使人宝玩不真”的“清雅”艺术品。此后发展到元、明、清,山水画之具有山林隐逸意味的更加浓厚。元四家、明四家,以及华亭、新安、金陵、江西渚派的山水画,无不如此。元代的黄公望,他的脑袋瓜儿里,装满了道家的东西,但也入禅,张伯雨《题大痴小像》说:“全真家教禅和口鼓,贫子骨头,吏员脏腑。”又如倪瓒,他曾作诗道:“嗟余百岁强半过,欲借玄窗学静禅。”这是说,他穿戴学士的衣帽,却借着“玄窗”而学佛。他曾经是“闲来玄馆游”,又是“佳酿待寺憎”。虞集还说他常在玄文馆饮酒。顾元庆《云林遗事》中记载他“好僧寺,一住必旬日,篝灯木榻,肃然晏坐,时操纸笔”,所以时人对他有“神仙中人”之称。有时,他从“一切皆空”的想法出发,把名利置于身外。他为篷庙题语,表示对“生死穷达”“利衰毁誉”可以不顾,理由是“此身亦非吾所有,况身外事哉”。尽管他的这种“通达”思想是不近人情的,而且也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他却尽主观努力去做。据王宾在他的墓志铭中说:“至正初,兵未动,鬻其家田产,不事富家事作诗,人窃笑其为戆。”这种“戆”,便是他的一种“通达”表现。此后,倪竟“扁舟箬笠,往来湖泖间”有20年之久。又如与倪瓒同称为“元四家”之一的王蒙(叔明),居黄鹤山,整日卧青山而望白云,逍遥自在。吕波说他“长年爱山看不足”,完全带着道家的情意而“玩味于林野”。他画《丹山瀛海图》卷,景物奇丽,极尽其环海仙山的描绘。还有如吴镇,性情孤峭,除了读儒书外,精通道、佛学说,他自取别号,既是梅花道人,又是梅花和尚,一度以卖卜为生。他在住宅的四围,遍种梅树,每当花开时节,坐卧其间,以吟咏为乐。他把自己的书房称作“笑俗陋室”。倪瓒曾题他的山水画道:“道人家住梅花村,窗下松醪满石尊,醉后挥毫写山色,岚霏云气淡无痕。”在历史上,大凡“放浪形骸之外”的士大夫,总是含有道家的玄学味,不少士大夫称誉“不羁之才”,认为只要心性旷达、脱略人事的便是“高”,便是“雅”。沈梦麟在《花溪集》中评吴镇“画山画水无不可”,其重要的因素之一,就由于“梅花道人盘礴裸”,便是一切顺任自然。这些士大夫们,进则为仕,退则为隐。有的做了大官,地位已很高,常常对知己朋友表示:虽居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山林之中。这些话,一半假,一半真。假的地方,因为他照样做官,照样要保持其既得利益;真的地方,他为自己开了一扇后退之门,确有山林之思,想尽量避免接触社会来减少政治上的矛盾。有的士大夫,家甚富有,却羡慕人和尚的生活,所以羡慕,就在于大和尚的安逸生活比较保险。“江头未是风浪恶,别有人间行路难”,在封建社会中,凡有一定社会经验的人,部有这样的体会。盛大土在《溪山卧游录》中赞美米芾等的生活作风,说“米(芾)之颠,倪(瓒)之迂,黄(公望)之痴,此画之真性情也。凡人多熟一分世故,即多生一分机智,多一分机智,即少却一分高雅,故颠而迂且痴者,其性情于画最近。利名心急者,其画必不工,虽工必不能雅也”。这是士大夫对“通达”人的高度评价。他的所谓“真性情”,是指“本性率真”,不假掩饰,甚至王守仁都提倡过率真进取的“狂”,要让一个人自由的发展个性。他们的所谓“通达”,即道家的所谓“无为”与“无争”。他们斥“世故”、贬“机智”,事实上也是说说而已。因为“世故”与“机智”,这在他们的现实生活中也是免不了的,完全没有“世故”与“机智”是行不通的。但是,当他们行不通的时候,无非采取另一种“世故”与“机智”来对付,即以他们所高唱的,“以太古之山为常适,以渔憔野叟为常友”。陆广画《丹台春晓图》,他题待道“十年客邸绝尘纷,江上归来思不群”,便是用消极逃避社会现实的行动以应生活中的“万变”。元明清的山水画家中,还有如赵孟頫、方从义,黄公望、王绂、杜琼、沈周、文徵明、郭诩、张观、夏仪甫、张义枢。刘珏、朱祺、陈鹤、董其昌、陈继儒、朱耷、石涛、渐江。石溪,梅清、恽南田、高翔等,部是立身为儒,而与道、释结缘的艾人画家。有的挂冠归田,卜筑林泉,有的借诗酒谈玄,或蓄发居僧舍,有的甚至越身为空门。他们画山画水,有时悉从“磊磊落落”“葱葱”时发之,有时在“不知寒暑,不间天下有无皂吏。但闻钟磐声”中展纸挥毫,以至“为山为水,处处以自然为真”,竭力追求“清绝”之境。他们甚至在卧室内挂着“松室夜灯弹影静,杏庭春雨道心空”的对子。确然是,士大夫们深受老、庄、佛的思想影响,产生一种“阳儒而阴道”的情况,他们一直以来崇尚清谈、雅重隐逸,无非是以啸傲烟霞、寄情山林来摆税他们精神上的苦闷。他们知道,前人这样做,确曾收到了良效,可以使自己在这样的艺术生活中减少苦恼,而且可以使自己“不知老之将至”,愉快地度过一生。元代吴镇画过好多幅《渔父图》。寄以愿作烟波钓徒,疏放不羁的意趣。在一幅至二元年(1265)秋八月作的《渔父图》中,他这样题着:“月断烟波青有无,霜凋枫叶锦模糊,千尺浪,回腮鲈,诗筒相对酒葫芦。”显然是一种自得其乐的写照。其他画家如戴进作《渭滨垂钓图》,沈周作《清溪垂钓图》、周文靖作《雪夜访戴图》、史忠作《山居诗酒图》、唐寅作《山路松声图》、文伯仁作《方壶图》、吴彬作《仙山高士图》、赵左作《寒江草阁图》、罗牧作《山桥夕照图》等,有的内容点明与道家有关,有的纯任自然,只在画中显出它的“禅味”或“老庄之思”。产生这样的作品,并非偶然,也不是某一个画家特殊的创作,它与这些画家生平的思想与生活分不开。就以明代吴门派的代表画家文徵明来说,文是苏州人,父亲在温州做过太守,家中虽然不是大富贵,但他的一生却过着顺境的生活。他在当地是名士,而且得到巡抚李克成的推荐,到了北京,并经过吏部考核,被授职“翰林院侍诏”。可是他不惯朝廷礼节的拘束,加上“不忘山林之趣”,没有几年,他就辞归南方了。在此之前,宁王朱宸濠曾派人来请他去作这位王公的“贵客”,他不受一分财礼,托病为由,终不去帮闲。当他从京师回来,有人问他:“居京可乐?”他回答。不如在家,看天平山的一草一木来得适意。及到87岁时,他对子孙说,正因为自己数十年来在野,有“道人淡泊之志”,有“释家绝俗之意”,因此“得延年耳”。他的山水画,如《白云仙境图》《千岩竞秀》《松壑飞泉》《江山初霁蛩《潇湘八景》《雨中山水》等,都是画家陶醉于自然,寄以高人逸士的意趣,并渗透着道释的神思。他的《白云仙境图》,青绿绢本,画溪山幽深,山中有古柏古藤,山间有道观,上有白云缭绕,又画二叟临溪涧对坐闲话,又一老者带一鹿,徐步于林麓,极得世外桃源之意。又有如明末华亭画派的宋旭,中年后学佛,游寓多居精舍,说是“禅灯孤榻,世以发僧高之”。他画《白云青山图》,自云“得太古万籁无声意趣”,“极虚无之致”。更如刘珏画《清白轩图》,便是因为西田和尚到了他的寓所,于诗酒之余,才创作这幅《飞尘不染山溪图》。总之,这一类的山水画,都具有“儒释相共”或是“儒道相共”的气息。此后如清初的朱耷、石涛,以至石溪、渐江,他们既是士大夫,又是道士和尚,他们的人生观、他们的艺术思想、他们的绘画主张没有不与道释相关系。石涛是一个兀傲不羁的人物,他有诗记述与戴阿鹰的交往和在艺术上的情投意合。石涛写诗道:“迢迢老翁昨出谷,夜深还向长干宿。朝来杖策访高踪,入座门轩写林麓。细雨霏霏远烟湿,墨痕落纸忆松秃。君时住笔发大笑,我亦狂歌起相逐。但放颠,得捧腹,太华五岳争飞瀑,观者神往莫疑猜,暂时戴笠归去求。”当然,他的这种思想活动,也并不排斥他终于去接康熙皇帝的驾,也不影响他去做“接驾诗”和画《海晏河清图》。因为僧可以转为儒。何况憎与儒本来就不抵触王权的“忠信”。所以出现这个情况,并不奇怪。对石涛非常崇敬的高翔,也有同样的思想,他在《云满山头图》的题诗中,都有所表露。题云:“云满山头树满溪,春风浩荡绿初齐,若教此地容高隐,我亦移家傍水西。”其实,这正是历史上多数士大夫山水画家的情况与特点。不过这个特点,有时表现出非常错杂微妙,有时表现出比较隐晦而已。

                                                           

注释:

①致黄宗義的信,见《黄梨州文集》附录。

②1947年作《六朝文论讲义》第三节。

③俞剑华《宗炳论稿》(油印本)。

④戴震《戴氏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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