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代艺术吗?——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观察

陈明  来源:中国美术报 发表时间:2017-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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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众在“中国馆”观看《不息的地图》 

5月11日,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如期开幕。“中国馆”以“不息”的主题来呼应本届双年展的总主题“艺术万岁”。据策展人邱志杰介绍,之所以采用“不息”的主题,是因为“中国人是不相信‘不朽的’,只相信‘不息的’”,“我要带去的不是‘中国当代艺术’,而是‘当代中国艺术’。‘不息’是关于‘永生’的一种中国方案,是一种自信和坚定的价值观,它会散发出能量,会产生出感染力和穿透力”。邱志杰选择了4位艺术家参加展览:当代艺术家邬建安、汤南南,民间工艺美术师汪天稳、姚惠芬。其中,汪天稳从事皮影雕刻艺术50多年, 姚惠芬则是一位苏绣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参展艺术家以独立创作或合作的形式,创作了一系列的作品,涵盖影像艺术、皮影、剪纸、刺绣等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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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现场

展馆的进口,以4块大屏幕组成的影像艺术向观众展示这样的画面:海浪的此起彼伏,湍急的溪流中不停扶摇而上的花蛇,首尾衔接的小船的缓慢前移,以及鸟儿在水中扑腾翅膀,飞机在水中缓慢下落,等等。汤南南的《铸浪为山》《居凰》《小船》《扶摇》等带有象征性的影像艺术首先拉开了“不息”的序幕。除了影像艺术,汤南南在这届双年展中还创作了大型的水墨画《海中有海》《遗忘之海》,在墨色混沌的画面上,只能依稀辨别出海山一色的意象。在作品标签上,作者如此写道:“记忆中的洋面是神秘黑暗的,汹涌的海水中潜藏着无数的怪兽。那是一片无主的混沌,没有陆地和海洋的分界,海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汤南南说:“‘不息’这个概念让我觉得自己在很多年以前,慢慢进入了历史的一个链条。找到大海这个题材因而也是一个历史任务,因为回顾了南宋的画水和大海的画家,我觉得这是一个历史任务,起码我是一个比较早去探索这个领域的人。”然而,这与“不息”主题又有何关系,其实是令人疑惑的。对东方远古的回忆,对神话故事的阐释和延伸,确可纳入“历史”的主题,以水的形态作为创作的载体,表现艺术历史的流动和变化,似乎更为可信,而冠以“不息”的帽子,则给人莫名其妙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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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南南 铸浪为山 影像艺术 2015年

呈现方式,是本届“双年展”中国馆策展人所反复斟酌的课题。4位参展艺术家采用相互合作的方式,共同创作的作品占据很大比例,同时,策展人邱志杰与艺术家、威尼斯大学的中国留学生还合作进行了现场表演。汤南南除了上述独立创作的作品外,还和姚惠芬合作了苏绣作品《遗忘之海202》《移山》,跟邬建安合作了剪纸拼贴《波纹》,也参与了牛皮雕刻《逍遥游》系列的创作。将当代艺术家的观念和思想、手法,与工艺美术大师的技巧紧密结合,应可打造出撼动人心的作品。但是,当记者从汤南南的影像艺术转过去,进入展厅中央时,却并没有获得这样的感受。“不息”主题的核心作品《不息—移山填海》分布在左右两侧,作品结合了多媒体和皮影戏表演,特别是皮影戏表演,为达到效果,策展人特意从国内邀请了4位皮影戏表演者,按时间进行演出。站立旁边,恍若回到西北高原。如果说,《不息—移山填海》还有影像技术成分带有当代艺术性的话,那么,竖立于展厅后端的一件尺寸巨大的皮影作品,则在形式上完全是传统民间工艺作品。这件作品由邬建安独立完成,高540cm,宽391cm,名为《九重天》。作品介绍中说:“《九重天》暗含了一个层层相套的轴对称的曼陀罗结构。‘天’在这里被描述成一层层逐次摊开的动物的皮,‘天’也因此呈现为人形,这和汉字构造‘天’这个字的方式完全吻合。……邬建安的天空不是一个令人心怀敬畏而难以测绘的存在,邬建安把它描述成一种生命意志和权力意志的进化过程。从外到里或者说从下到上,分别出现娃娃鱼、青蛙、人面鸟,隐隐约约都与人形同构。这九重天是逐层吞噬的食物链,整个繁复的九重天成了饕餮之天。这样的天空投射着人类的欲望,也就成为刑天所要反抗的天,而这样的天就在人类的体内。”说实话,如果不仔细看这段冗长的说明文字,单看作品,很难体味到这样的意义。别说不谙中国传统文化的老外,即便是普通中国人也难以理解。退一步说,就是表达人类饕餮之欲、九重之天的宏大主题,一件单纯的牛皮雕刻作品如何容纳得了,也是值得商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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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南南 海中有海79 纸本水墨 140cm×70cm×8 2016年

姚惠芬所创作的《骷髅幻戏图》系列和刺绣版的《马远十二水图》以复杂的上百种针法“复制”了南宋李嵩的同名作品。如果单从作品本身来看,无疑是一件技巧高超的艺术品,但问题也随之而来:以苏绣来再现李嵩的《骷髅幻戏图》,其意义何在?这种简单化、表象化、概念化的交叉创作,是否能够承载“不息”这样深宏的主题?而将这个深厚复杂的主题,简单套用于诸如皮影、刺绣、剪纸这些民间工艺上,是否可以深入地表达主题的深义,体现出当代和当下的意义呢?在《九重天》背后的小展厅,有一幅巨大的海舆图,以阴阳八卦的形式,描绘了山水地理,一端名为“变化渊”,一端名为“传承渊”,其他空白处密密麻麻地写上中国历史文化中的词汇,如“精卫填海”“赵氏孤儿”“待机而动”“激流勇进”,等等。对面墙上的两部电视循环播放皮影戏,顺着墙壁张贴着皮影、老挂历、招贴和连环画。在二楼的小展厅,一件尺幅巨大的剪纸作品《大河的诞生》赫然呈现: 密密麻麻的手形剪纸拼贴成一幅山水图形。与前面的牛皮雕刻和刺绣作品一样,从视觉上看,这些充满中国民间工艺色彩的作品,很难能与当代艺术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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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建安、汤南南、汪天稳、姚惠芬 不息——移山填海 影像艺术 皮影戏 2017年

为进一步说明传统与当代之间的传承关系,中国馆特别设置了“文献区”。在一面密密麻麻贴满了人物照片或画像的墙上,细细的红线连接着这些图片,目的是“展示4位艺术家各自的师承,进一步把‘不息’由意象和气场,落实为文献的证据”。观众在墙上看到这些艺术家们的照片和介绍:邬建安的老师吕胜中,吕胜中的老师杨先让和冯真,杨先让的老师徐悲鸿,冯真的老师莫伊谢延科,……姚惠芬的恩师牟志红,牟志红的老师金静芬,金静芬的老师沈寿,……将4位艺术家的老师和老师的老师们的照片一一粘贴在墙上,用彩线相连,直观呈现艺术家们的师承关系,这非常便于释读中国艺术的流传路径和发展历程,但能否就此体现“不息”的“意象和气场”,则是令人怀疑的。传承,是本届双年展中国馆表现的重要核心,就如邱志杰解释的那样:“中国的文化艺术之所以源远流长,原因就在于我们所共有的文化母体和在这个母体上所诞生的传承机制,这也是我希望在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上要诠释给全世界的。我相信这是我们可以带给全世界的一种启发。”将中国传统文化的“不息”与传承通过当代艺术的手法体现出来,本身并没有错,且是值得叫好的做法,但是,如何体现出传承和“不息”,则需要策展人的智慧和学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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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馆现场

跟以往几届双年展一样,本届“中国馆”仍不出意外地打出“中国牌”。将中国传统艺术带入国际当代艺术的展场,无可厚非。但是,简单地将传统民间工艺复制成“当代艺术”,非但不能完成传统向当代转换的课题,反而弄巧成拙,成了“非遗”工艺品的展示会。指望民间工艺大师和当代艺术家共同创作就可完成(体现)传统与当代的融合,或传统与当代的转换,显然是不切实际的。或许是这个原因,很多人在观看完“中国馆”之后,发出这样的疑问:这是当代艺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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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疑问也逼迫我们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自威尼斯双年展建立国家馆之后,“中国馆”为何始终是被诟病的重灾区之一,究其原因,有艺术体制和策展人制度等问题,也有艺术创作本身的问题,特别是在策展人遴选上,还没有一个完善和健全的制度,如果想要摆脱这一状况,政府部门和中国当代艺术界恐怕还有很多功课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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