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话题】艺术的底线何在？

策划：李振伟

编者按：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当下的艺术作品与艺术家得到前所未有的青睐，其他领域的如文人作家、演艺明星等也会来分一杯羹。比如，前段时间一位名为×村的作家举办画展，邀请多位艺术批评家与文化名人参与，然而其并不十分高明的绘画作品却被捧为“惊世骇俗”，并被赞为“运用的渴笔焦墨手法，或许对应了×村在现实之中体验到的焦虑和愤怒”。像这类现象屡见不鲜，还有某些非专业人士放言无人出其右，而一些专业的艺术家、艺评家也乐乎为之站台，艺术圈似乎已成了没有底线的场所。在此，本期时评特以“艺术的底线何在？”为主题，邀请各位学者、批评家共同探讨。

没有底线的艺术难以长久

架上绘画与观念艺术

□苏刚

艺术有底线吗？有观点认为那些发生在当代的前卫艺术是没有底线的，如果把小便池签上姓名就是艺术，把蒙娜丽莎加上两撇胡子就是艺术，和猪睡到一起也是艺术，那还有什么底线呢？其实，这是用传统艺术的方法来衡量当代艺术。艺术这个概念在人类文化发展中是不断漂移的，它随着整个时代的变迁发生着或快或慢的变化。然而，追问艺术的底线，无论是对古典艺术还是当代艺术，都是有意义的，因为没有底线的事物是难以长久的。

将世界万物按照相对稳定的性质进行分类是人类的智慧，也是为了认知的方便。分类的标准就是事物或物质存在的范围，即标识范围的上线和下线。比如，可见光是电磁波谱中人眼可以感知的部分，一般人的眼睛可以感知的电磁波的波长大约在400—780nm之间的电磁波，其中，400nm就是人眼可见光的底线，超出这个底线就是紫外线；而780nm是上线，超出这个范围就是红外线。虽然这两种光线人们都可以感知到它们的存在，但它们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已经不是可见光了。同理，艺术也应该有上线与下线。只是，与具有理性思维特征的科学相比，艺术属于具有感性思维特征的人文学科，人文学科重大的特征就是随着人类自身的发展而不断变化。也就是说，艺术的底线是随着发展而不断变动，但不是没有。并且，艺术底线往往受到艺术上线的影响。

具体来讲，不同时代的艺术所指涉的内容不同，甚至可以说，正是这种对于艺术认知的变动造就了艺术风格的不断变化。曾经有这样一件装置作品，作者用投影仪在博物馆的墙上打满了从中世纪到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库尔贝、梵高、高更、塞尚、毕加索、马蒂斯，乃至杜尚、安迪·沃霍等艺术家和艺术理论家对于艺术的定义。这件作品所传达的理念是清晰的，即对艺术的认知是变动的。随着时代的发展，艺术上线与艺术下线的扩展以及艺术指向的变动都构成了艺术风格的转变。

以达·芬奇为例，他将绘画和音乐、诗歌、几何、天文等所谓“自由艺术”逐一比较，证明绘画绝不是什么“机械的手工劳动”，而是一门科学，是自然的“合法的儿子”，是研究自然和表述科学知识最有效的手段。在达·芬奇的艺术观里，绘画艺术底线是手工劳动，上线是一门科学。新古典主义的安格尔并没有指出艺术底线在哪里，但对艺术的上线却屡屡提出“世上只有一种艺术，即永恒的美和自然”。印象派认为要把画家亲眼所见的感受传达给观众才是真正的艺术，显然，印象派的底线是亲眼所见的感受。毕加索的艺术家中思想变动最大的一个，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探索。但他说：“我在十几岁就能画得像个古代大师，但我花了一辈子学习怎样像个孩子那样画画。”由此可见，毕加索的艺术上线是像个孩子那样真诚地画画。马蒂斯说：“我所企望的艺术是一种平衡、纯粹与宁静的艺术，我避免触及令人苦恼或窒息的题材，艺术作品要想安乐椅一样，使人的心情宁静活的安宁与慰藉。”以上可见，架上绘画的艺术大师们都将艺术上线聚焦到形而上的精神领域，但底线仍然是达·芬奇指出的——手工技艺。

经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痛苦之后，欧洲的知识精英开始思考民主与科学以及西方文化的误区，思考的锋芒直指文化本身。杜尚是20世纪艺术史上最“臭名昭著”，同时又难以绕过的艺术家。因为在他之后，许多艺术观念和艺术流派都发生了方向性的变化。有人认为他动摇了艺术殿堂的根基，有人称赞他真正领会艺术真谛的第一人。抛开价值的评判，杜尚是观念艺术不可逾越的源头。约瑟夫·孔苏斯说：“自杜尚以后，艺术就在观念的层次上存在着。”同样，在博伊斯看来，暴力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他反对以暴力去争取和平。他认为艺术具有革命潜力，艺术创新是促进社会复兴的无害的乌托邦。艺术由传统的精神探索的上线与手工技艺的下线之间绘画开始向社会学的意义上转移，博伊斯试图用艺术去重建一种信仰，重建人与人，人与物以及人与自然的亲和关系。安迪·沃霍尔提出了“具体艺术”：艺术家从云端下降到地面，到日常生活中寻找艺术。他以机械复制的形式制作作品，晚年回到抽象表现主义，艺术上线从架上绘画艺术对于精神的超越推进到对精神自身的怀疑。

在观念艺术里，所谓的上线是“原创性”。杜尚说：“在传统意义上讲，现今存在的几乎每一件现成物体都不是原物，因为艺术家使用的一管管颜料都是机器制造的，都是现成的产品，所以我们必须断定，世界上所有的绘画作品都是‘现成物体的辅助’，它们都缺乏原创性”。至于底线，观念艺术的现实情况是几乎没有底线，一切可以表达观念的素材、方法均可以拿来用。

如果把发生在当代的艺术都称为当代艺术，那么，当代艺术的总体特征是艺术多元化的追求，即各种不同的，甚至是迥然相异的思想在同一时代里各自推进。在中国的情境中，这是时代的进步，也是主流意识形态的宽容。至于艺术底线，确切来讲，存在于各种艺术自身的追求之中。比如架上绘画艺术仍在以技艺为底线，观念艺术以创新为底线，也是上线。不得不说，相对稳定的上线与下线有利于艺术家在艺术本体的内容上不断深入开掘，创造出具有内涵的作品，比如文艺复兴之19世纪的欧洲写实绘画创造了人类写实油画的艺术高峰。但是，当一种艺术形式不断以开疆拓土为己任，达到了每个人都是艺术家、什么都是艺术的时候，艺术也就消亡了。因为艺术家与一般人没有了区别度，也就无法加以归类和分别，而这样的“艺术家”也无法提供异于常人的艺术产品。

纵观艺术发展史，从界限来理解，它就是一部艺术底线与上线不断变化的历史。在底线与上线相对稳定的时代，艺术家往往将精力集中到内部建设上，从而创造一大批的经典作品。但在艺术不断开疆拓土的时代，一批里程碑式的作品诞生了，但随后又被否定了。

今天，谁再把小便池拉进展馆作为作品或者在蒙娜丽莎的脸上画上两撇胡子当作艺术作品，一定会被嗤之以鼻，因为不是原创。但这并不等同于艺术本身没有底线，虽然在艺术创作上可以没有底线，以扫清思维方式和思想上的障碍，但对于艺术本身来讲，没有底线，艺术离消亡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