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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节专题 | 山雀:行芳

山雀  发表时间:2017-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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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晓得春天是如何起头的。路上见到湖边枯柳被细雨小心擦拭出嫩绿颜色,映得湖中沉底的山青都有些旧了,看花人久立烟柳中,绿湿了白衣。早春花事多寒苦,常见的是起落如飞絮的白梅辗转飘散于焦枝泥草,以清泠的白一点点剥下冬的余寒。不到仲春,桃红细细,一切尚早。

这几日数着窗下的梅渐开渐落,手背上的风似也渐柔和细密了。花草间的气息被暖风煨熟,透出香甜的味道,闻得久了,生出醉意。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春气兴然,朦胧间有了转醒的意识,向人打听桥边的早樱,是要盛了。春日里,提酒看花,暗香盈袖,傍花而行,落得一身,拂去还满。

一整个冬日的寡言少语都只为了蕴藏与铺垫。为这开窗一眼的醉软烟丝,春光流转。

        仲春十五花朝节,百花争放,最堪游赏。杏花散后便是山桃,四野寂寥,于素净凄清中捧出簇簇桃红,细雨将花枝颜色刷得鲜亮醒人,盛开了的任意欢笑,因无情无畏又更动人几分。湖边的桃树少些野性,多一分温柔娴静,两岸多植桃柳,游人站上船头,看一路水波漾漾,尽是拨不开的青红。《清嘉录》:“闺中女郎剪五色彩缯,黏花枝上,谓之‘赏红’。”古人兴致,今已少见,如今暖春时节走在花下桥头的女子,只单纯做一个看花人罢了,立在花前轻嗅薄香,攀捻细枝,枝头花瓣便颤颤飘飞,落在人发上、肩头,待人低眉一顾,不枉碾作尘泥。无非红尘物,相看总有些相似的,人与花,正是好容颜。公园的早樱开得随性,垂水照颜,多是笑意,早晨的淡雾里,望得一片白蒙蒙的,疑是忘扫的雪,此间有人影浮动,浮过石桥,缓缓向海棠去了。也是,仅怀一份赏花心意也算不负好辰光,可知,岁岁人在,却不能见去年花了。捡一枝将坠的桃花簪在耳畔,携香而行,花气水声沾上衣袖,暖风扑红人面,《宣府志》:“花朝节,城中妇女剪彩为花,插之鬓髻,以为应节。”满城花树丝带翩飞,混着飘散的花瓣,隐约可见笑语间女子鬓边花,尽显小儿女的可爱。或伴两三友人,小憩花荫,琴歌相和,画意诗心都在于此了。旧时文人的词笔画墨总要到落花时节才肯稍歇,饮酒赏花,人生快意,所感诉诸笔端,挥毫泼墨,不吝颜色。

        有传说崔元徽为护百花,剪彩条系于花树,风才不能将花吹落。春光艳艳,人们不愿如此看时光流逝,美好的事物无法久存,好辰光便要随着落花一道落去,若真能系住,就是在春色中渐老,也比惜春伤春春不住要好吧。可自然的轮回实是无法阻拦,人只能在花开时尽情,在花落时伤怀,在衰败冬景里催促光阴的步伐,期望重来一个温暖的锦绣江南。人在世间游行,在天地的湖心划开一道道水纹,水纹很快又被落叶、飘萍或另一道水纹取代,四季在人身上的往来也是如此罢,如同光阴流淌过窗格,今日去也,明朝再来。生命里十之八九的等待让时序里那温柔的一瞬照拂显得多么耀眼,所以有了惜春的无可奈何,郁郁笔墨,许多叹息。

        只是这时候,多半是有雨的,花间水汽蒸得山石溪草都有些梦幻了,花气托借雨水递向行人,八九分清甜,一两分酸涩。小时候看见好看的花就采来吃,以为闻着香的吃起来也应该是甜的,哪知还有涩与苦。以花入馔说起来倒是清雅得很,而这份清雅有时又极为通俗寻常,走到弄堂里,随便一户卖甜食的人家就有卖桂花糕的,多半是在路旁随意支个摊位,花糕与糖果一起售卖,你要买就往屋里头喊一声,黑乎乎的房间里就马上走出一个妇人来。食花的雅兴,或起于雅士文人,但吃食总归是寻常人家灶上的事情,中秋节吃的桂花圆子,花朝节吃花糕,月下花前,所有表达都自然而然,有人吟诗劝酒,有人舔了舔砚池描上高悬的圆月及一枝斜仰的白梨,有人看得痴迷,不觉盘中糕饼渐空,他不晓得怎样修饰赞美,只会说一句:真好看啊。

        园子里,几横斜枝抖落新红,女子嬉乐花间,小扇扑蝶,酒晕生脸,身姿轻盈。百花肆意盛开,人的性情也被花香酒香烘染得天真自然。那人将扑蝶女子一并画在纸上,拿一丛牡丹稍稍遮了淡青的衣裙。扑蝶、赏红、簪花、诗画……不忍春光等闲去,捣碎花瓣捏入花糕,收留粉面填染画纸,几点润色的雨编进诗句,小心存放起来,留待日后佐茶。 

        寻常日子整齐地记叙着,偶有几笔是描浓的,让人徘徊流连,就是这稍重的几笔让周而复始的生活有了深浅、缓急,无数平淡的日夜因夹杂了那么一点可期可待才不至于沉闷。节日的意义有一部分在于此,如同在沉默中辟出一句声响,在漫长行路上遮开一片清荫。也因此叫人记挂、珍惜。

        有一年花朝节去西溪赏花,归途有一树桃花开得格外热闹,粉面啼红,团簇着压倒了瘦枝,饱饮雨水,没有一丝倦意。我看了许久,未能看淡稍许花色,从欢喜到可惜,初见与道别都并在此时此地,像是连贯地完成了一段相逢、相识与相离,一杯茶的工夫。我走入百花深处,无奈归去要两手空空,看花心意往浓芳里倒一倒,百花生日,庆贺过后,便有长久的清淡来消磨余香。转身帮一旁的情侣拍照,两人笑得灿烂,我按下快门,将他们留在一枝醉酒的桃花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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