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元帅与周霖名画《绿陶图》的翰墨缘

朱其

周霖（1902-1977）字慰苍，纳西族，云南丽江县人，是20世纪中国画坛一位学养通博，造诣深湛的著名国画家，他的绘画师法任伯年、潘椒石、王铁聋及岭南派诸家，在故乡玉龙雪山的润育下逐渐形成钟灵毓秀的画风，曾任第四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美协云南分会副主席和丽江纳西族自治县副县长，周霖与廖新学（1900-1958）、袁晓岑（1915-2008）被认为20世纪在全国享有声誉的云南画家。

《绿陶图》创作于1962年，正逢周霖花甲，这一年内他所画的作品中都署农历“壬寅”纪年，从1963年开始他又恢复解放后的惯例，以公历纪年了。周霖的画遵循传统经典艺术精神，就是在反反复复锤炼一种人文主义的意韵，请看《绿陶图》，整幅画的墨色效果是晶莹透明的，浓墨如此，淡墨也如此，这种透明的墨韵在中国画的笔墨表现中是最为难得的，因而可以说是境界很高；其次《绿陶图》称得上是一幅非常能体现意趣诗韵的画作，中国画很大程度上是以意趣见长，尤其是写意花鸟所表现的那种旷达超然的情趣，最为东方和西方美术理论界所推崇。从哲学角度来讲，能画出《绿陶图》这样作品的人，实在是要有豁然开朗的胸怀才行。周霖的艺术修养是很高的，诗、书、画并列，他的诗清新隽永，他的书法潇洒自若，从《绿陶图》中葫芦藤蔓的姿态中我们能看到草书飞动的线条和篆书劲健的笔触，周先生把行草和篆书的笔法运用到画上，气概成章，拓展了艺术的感染力，应该说周先生的书法是很有修养的，画中国画，尤其是写意花鸟，没有书法的功底是根本不可能的，从这点上来看，现代画家方增先、刘文西、刘旦宅、陈佩秋、王晋元、郭怡孮、崔琢如、江文湛就吃亏在书法上没有实实在在下功夫，以致于虽“名满天下”，格调却老上不去。我认为周霖与他同时代的画家王雪涛、秦仲文、吴镜汀、郭味蕖、江寒汀、唐云、来楚生、宋吟可、于希宁、袁晓岑、孙其峰相比，书法是很强的，甚至可以说周霖是近代以来中国画家中书法写得非常不错的一位，以至于1963年9月16日郭沫若、于立群夫妇在中国美术馆展览部部长、女画家郁风陪同下参观《纳西族画家周霖国画展》时，当面赞誉周霖“诗、书、画三者并列”。《绿陶图》的用色也十分讲究，画面上两大一小三个葫芦所用的颜色都是矿物颜料——石绿画成的，这种从矿石中提起的颜料如硃砂、石青、石绿用在画上能历久而不变色，提炼功夫主要是研磨，必须磨得很细才能用，这种矿物颜料价格昂贵，民国年间每两石绿要卖到大洋3至4元，由于材料稀有，所以现代的画家已很少会使用矿物颜料作画了。最后要说的是周霖的题款，葫芦这一题材在中国画家笔下是常见的，因为“葫芦”谐音“福禄”，新中国成立后，这种旧俗当然不能再用，“绿陶”替代葫芦，手法异常高明。可以说《绿陶图》无论是笔墨所达到的“墨华超纵”的境界还是设色所体现的“清雅疏淡”的意韵，无疑使之成为周霖抒写性灵的代表作，也成为近百年中国写意花鸟画的巅峰之作，尤其是《绿陶图》背后的故事更为这幅传世名画增添了历史的厚重感。

陈毅元帅与《绿陶图》

1963年5月，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部长的陈毅元帅陪同国家主席刘少奇夫妇访问东南亚归来，在昆明小憩，20世纪60年代初的中国社会，尤其在西南边陲的昆明，文化生活还比较贫乏，对于喜爱文事的陈老总而言，听说当时的云南省博物馆正在举办《周霖画展》后，即偕夫人张茜同外交部副部长黄镇、部长助理乔冠华一起由云南省外事办公室年轻的科长冯树森（后来的钓鱼台国宾馆管理局局长）和美协云南分会秘书长高德林陪同下前往参观，这里特别要说明的，是那个特殊的时代，整个中国的文化艺术界一味提倡的是赞美工农兵，描绘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建设场面，文化底蕴浓厚的陈毅元帅在云南看到一位生活在边疆民族地区的纳西族画家能画出这样传统韵味浓厚，充满自由灵性的国画作品时惊喜异常，认为这样的艺术水平就是在汉族中也很难得，更何况是出自一位边疆少数民族画家，当即指示云南有关部门，将周霖作品送到北京准备在刚刚落成的中国美术馆展出，作为1963年国庆期间的重要文化活动，《纳西族画家周霖国画展》受到热烈的欢迎。正如周先生的胞弟，我国著名学者周善甫先生说的“迳把一个个人画展提高到朝野一体，民族团结的高度来俞杨了…。”陈毅元帅来到中国美术馆的展厅，在周霖的《女接生员》、《菊篱雨过》等画轴前站立良久，尤其对《绿陶图》欣赏不已，善甫先生曾这样说过：“一只孔雀，不是天天都美；一朵花儿，不是时时都丽；一个画家，不是幅幅都佳”。可以说《绿陶图》是周霖先生畅意抒怀之际信手挥洒而成的佳作，也是他最得意的倾心之作。看到陈老总异常的欣赏，颇有知遇之感的周先生提出将《绿陶图》赠给陈老总为念，陈毅元帅婉然辞谢，揖让之际，陈毅表示，这样的好画，自己不能私藏，应公诸于天下，让人民群众共同欣赏，约定等北京画展结束后，再迎取回家，周霖先生深为陈老总的大家风度所感动。

1963年9月12日至10月6日，《纳西族画家周霖国画展》在中国美术馆展览期间郭沫若、黄镇、溥仪、包尔汉、李苦禅、邵力子、叶浅予、华君武、王雪涛等各界名流冠盖云集、集一时之盛，陈毅元帅专门在全国政协礼堂设宴款待周霖，邀请郭沫若、谢冰心、王昆仑、赵朴初等名宿作陪，在京期间周霖应邀登上天安门观礼台参加国庆大典和人民大会堂的国庆晚宴，受邀到中央美术学院讲座，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周霖作品选》，《女接生员》等三幅国画被中国美术馆收藏。作为一个画家，这已是极高的殊荣了。北京画展结束后，中国美术家协会又安排“周霖画展”到内蒙古、安徽、江苏、广西、贵州、新疆巡展，开创了新中国云画家走向全国的先河。当周霖先生踌躇满志的准备攀登艺术巅峰之时，极左的乌云已伴着风暴来临了，先是1964年夏天的“四清”运动，使巡展不得不戛然而止，接着“文革”浩劫来临；1972年1月6日，一代儒将陈毅元帅在饱经摧残之后，罹患癌症在北京去逝；纳西族画家周霖在家乡横遭迫害，中风瘫痪后贫病交加地倒在1977年1月13日的寒春早晨。

由中国美术家协会和美协云南分会联合主办的《纳西族画家周霖国画展》1963年9月13日在新落成的中国美术馆隆重开幕，在展览的20余天内真可谓名家汇聚，冠盖云集。从当年画展的签名薄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个辉映史册的闪亮名字——陈毅、爱新觉罗•溥仪（宣统皇帝）、黄镇（外交家、曾任外交部副部长、文化部部长）、郭沫若及夫人于立群、包尔汉（维吾尔族革命家）、邵力子、刘文辉（起义将军、国家林业部部长）、黄洛峰（出版家、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主席）、翟荫塘（曾任钓鱼台国宾馆管理局局长）、千家驹（经济学家）、萨空了（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国家民委副主任），李苦禅、王雪涛、蔡若虹、华君武、刘开渠、常任侠（东方美术史家）、老舍、陈半丁、吴镜汀（北京画院副院长）、许信之（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关松房（著名国画家）、秦仲文（著名画家）、文怀沙、雷圭元（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郭味蕖（著名花鸟画家）、周令钊（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浦熙修（著名新闻记者）、潘絜滋（《中国画》杂志主编）。

时间真快，转眼整整50年过去了，在钓鱼台国宾馆友人处，我有缘见到这幅承载着历史风流的《绿陶图》，那早已退去火气的画面呈现的是一股和熙里透着高雅的气度。友人说，有福气供养这一纸清芬，为的是一段黑白的画坛旧梦，和那份劫后的翰墨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