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与突破 ——评第十二届全国美展中国画作品展

薛永年  发表时间:2017-02-11

摘要:五年一次规模宏大的全国美展,堪称全国美术的总动员和大检阅,在世界上只有中国才能办到。源远流长并且与时俱进的中国画,在世界上更是独一无二的,对移植而来的画种的中国化具有重要参考价值。全国美展暨美术奖评选,在当前中国的美术生态中是主流意识的突出体现,《第十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暨中国美术奖创作奖评奖活动实施方案》要求:“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承担‘熔铸中国气派,塑造国家形象’的职责。”而且强调:“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体现核心价值观念”,“提倡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的一致”,“体现出经典性、创新性、传承性。”虽然经典性的提法有点期望过高,但上述要求既符合实现民族复兴伟大中国梦的国情,也符合艺术规律。

精心与突破

——评第十二届全国美展中国画作品展

薛永年


五年一次规模宏大的全国美展,堪称全国美术的总动员和大检阅,在世界上只有中国才能办到。源远流长并且与时俱进的中国画,在世界上更是独一无二的,对移植而来的画种的中国化具有重要参考价值。全国美展暨美术奖评选,在当前中国的美术生态中是主流意识的突出体现,《第十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暨中国美术奖创作奖评奖活动实施方案》要求:“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承担‘熔铸中国气派,塑造国家形象’的职责。”而且强调:“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体现核心价值观念”,“提倡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的一致”,“体现出经典性、创新性、传承性。”虽然经典性的提法有点期望过高,但上述要求既符合实现民族复兴伟大中国梦的国情,也符合艺术规律。

用《方案》的精神对照第十二届全国美展的中国画作品展,可以看到中国画家积极认真,精心投入,勇猛精进,不负所望。作品展现了近五年来中国画创作的整体进展,成果丰硕,探索踊跃,题材丰富,关注现实,描绘新事物,表现新感受。时代色彩鲜明,生活气息浓厚,角度不同,风格多样。能够多侧面地反映社会的发展进步,描绘小康生活的美好幸福、赞颂英模人物的平凡伟大,体现精神面貌的健康向上,同时也聚焦时代共同关心的话题,有所思考和警示,比如以画笔反腐倡廉、歌颂老战士的革命信念,以画笔铭记日寇对慰安妇的无耻摧残,用画笔思考工业垃圾与环境保护等问题。

大展的优秀作品,既有评委在内的名家之作,像刘大为在典型环境中为老一辈画家精心造像的《情系黄土地》、冯远深情系念农村空巢老幼的《望乡》,画家赵奇讴歌平凡劳动充满泥土气息的《在土地上》,也有大量初露锋芒的年轻画家的作品。较之上届全国美展,本届全国美展中国画展整体艺术水平有所提高,精心绘制的作品极多,绘画语言探索积极,多数不拘常法,很能放开手脚。观者可以明显感到,画家们以精心求突破,在突破中继承发展,但特别能打动人的、出类拔萃的作品不是很多。不难看出,为实现思想性、艺术性和观赏性的一致,达到创新与传承的统一,不少参展作者付出了卓有成效的努力。努力的一个方面,是开掘寻常生活的精神深度同时增厚作品的文化意蕴。人物画中最值得称赞的现象,是致力于深化作品的精神内涵,是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回归。画家不满足于描写生活现象,也不停留于个性鲜明的人物肖像的刻画和群像式的组合,而是挖掘平凡生活中蕴含的精神价值,在反映时代特点的环境中,描写培育和践行核心价值观的人物与事件,赞扬具有美好品德的年轻一代,讴歌普通民众的道德楷模。

在人物画中,工笔设色的《儿女情长》,把情节性与绘画性统一起来,瞬间精心选择,细节刻画给力。突出了母慈女孝,家庭和睦。女儿出差归来,第一时间去看父母,放下行李箱,就给母亲比试新买的衣服,母亲才放下擀面杖的手上还沾有面粉,露出欣慰的笑容。孙女则在祖父的轮椅旁承欢膝下。画家通过平凡生活的描绘,歌颂了亲情与美德。至于儿子手上的《今晚报》,突出了散文《住平房的日子》,而身后古老的录音机,可能就是住平房时代的纪念物,由此不仅增加了“画外意”,也表现了生活的大幅度改善。

彩墨写实的人物画《榜样》,把群像描写与情节选择结合得很得体,毫不做作地歌颂了平凡中的伟大,描绘年末的乡镇表彰大会,一列道德模范,个个带着大红花,面对扩音器,那些朴素憨厚的面孔和发自心底的笑容,给人以难忘的印象。每位模范手中所抱的牌子,点出了他们获奖的奖项,分别是“和谐家庭奖”、“学习雷锋奖”、“诚实守信奖”和“尊老爱幼奖”等等。人物刻画是大笔头的,但质朴写实,带有泥土气息,形象、情节与细节的结合,形成了动人的表现力,彰显了时代对道德的呼唤。

开掘文化精神内涵的努力,同样反映在山水画中。中国山水画不同于西方风景画之处,就在于不仅画所见,还要画所知、所想,画出文化底蕴和精神旨趣。这届大展中,有的优秀作品着力于挖掘景观的人文色彩并加以组合,以全面体现传统中华文化的“三教合一”的特点。比如水墨山水画《三教圣地》,即由3幅组成,虽然没有致力于意境的营造,但以精熟的笔墨,描绘了曲阜孔庙、泰和武当朝天宫和西湖灵隐寺,突出了景观的文化意蕴,概括了中国文化儒、道、释的来源。

另一类优秀作品,则恢复了五代北宋以前山水画与人物生活风俗画相结合的传统,在大山大水中表现富于文化特色的年节风俗。《大山正月》画北方积雪的高山峻岭顶天立地,其下村落人物相对极小,但描绘得具体生动,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人们欢天喜地,在场院中尽情地扭秧歌。此外,新时期兴起的城市山水也有突破,不再满足于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或者环境公园化,而是画历史遗迹的保护,唤起对往昔生活的想象。《光阴的故事》,就描绘恢复旧观的老城区,积雪的老楼、有轨的电车和路边的邮筒,精心的写实手法,透露了对宁静与精致的渴望。

花鸟画的突破,在两个方面比较明显:一是超越只画花鸟的局限,放眼描绘花鸟与人类生活的关系,突显生活情趣,甚至为此实现花鸟画与器物画的结合。工笔画《我把春天带回家》,构思构图极为新颖。画的是停着的自行车,车上驮着层层迭高的筐,还有最上方筐中的一株桃花树苗。显然画外的主人,才从春天的集市归来,带来了春天的气息,也带来了生活的缤纷色彩。画家选择的引人联想的角度,可谓“巧密于精思”,画外有画。

二是致力于某一类别花果图谱的描绘,体现饮食文化与大自然的关系。《群乡蔬谱图》,由33页纵横排列的小幅作品组成,描绘已进入饮食文化的菜蔬、果实,并且点缀鱼虫和蚕桑。其中31幅为没骨小写意,两幅仿木刻图谱,图谱也许借鉴了《本草纲目》或《群芳谱》一类古籍的形式,有图像、有介绍、有题诗。不仅画众多的蔬果,而且通过筐、篮、笸箩,已切片的瓜,正在食桑叶的蚕,昭示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回味着农业文明下形成的乡村生活的情趣。

艺术语言的极度丰富和风格形式的积极探索,是这届大展的一个突出特点。画家们不大受传统规范束缚,大胆运用写实的、浪漫的、装饰的、象征的、表现的、抽象的、甚至观念的手法,在传统的水墨、白描、勾勒设色、没骨、重彩、淡彩画法中,勇于吸纳单色素描的刻画精微、油画的丰富色调与色彩冷暖、水彩画中对水分与斑渍的妙用,套色木刻分版的整体而概括、民间装饰绘画的单纯而鲜明,以及种种反映当代丰富视觉经验的光色和肌理,但多数作品还是与传统中国画或多或少保存着某种文化上或语言方式上的联系。

人物画中,在工笔画中融入了装饰手法的《节日的山村》。描绘山村小学生,举着国旗和气球,搬着折叠椅,去参加节日活动。线和单色的高度概括,红、粉、白三色或圆或方或曲或直的几何图形对比,单纯而丰富,有序而热烈。在浓丽的红色调中,成功地渲染了欢快热烈的节日气氛,不仅有中国气派,也有时代气息。同样富于装饰意味又取法古代版画的《放飞梦想》,则在表现手法上颇有象征性。画家用宁静的灰蓝色调,木刻式的简练线描,表现大学学士毕业典礼后的生活片段,有丝竹之乐中的畅想,更有围观瓶中蝴蝶的放飞。诗情画意,清新明快。

写实与象征结合的人物画,还有表现学生读书生活的《天窗》,大胆吸收素描因素,描绘坐拥书城的青年学生,沉浸在知识的云天中。画家采用打破时空的虚拟手法,把读书的学生处理在象征天窗又联系着解析几何的三角形中,还突出描写了天窗映射在地上的云海,暗喻知识的广阔无垠和青年未来的云天无际。迹近抽象的设色画《地铁晨曲》,把写意画的“舎形而悦影”,用来表现人物,不画具体的形象,画人物涌动的影子,以浓淡墨和绿、黄、白几种线性块面的组合与扭动,言简意赅地画出了地铁站内部上班族的蜂拥,表现了熙熙攘攘、朝气蓬勃的情境气氛。

山水画的语言探索同样明显,水墨设色的《西岳丰碑》,描绘雪后初晴华山苍龙岭一带风光,实现了鼓点结构与体面关系的结合,黑白对比与色彩冷暖的结合,套色木刻效果与水墨皴染味道的结合,在艺术语言上有所跨界而不失中国画的品位。水墨淡色的《渔舟唱晚》,继承了20世纪50年代的李可染传统,着意凸显光线的视觉感受,以俯视的角度,描写江南水乡的傍晚,渔轮行驶在江面,夕阳的余光残留在屋顶,而点点灯火已经亮起,意境温馨,视觉鲜明。而《千年圆梦》,属于和山水画有关的宇航画,描绘宇宙和降落在月球上的玉兔号巡视器。写实而有投影的巡视器,皴擦的石坡、与改造传统山水画树点布列留白的月球地表,综合成一种新的画法。

花鸟画中仍有只画花鸟主体省略环境的传统手法,但更多是勾勒设色与写实观念的结合。《丰蟹图》就是如此,它描绘海蟹的丰收,无论空间、蟹、鱼与筐的体感和质感,还是渔网的质感与弹力,都体现了高强的写实能力。画家还把收拾渔网的渔家妇女描写在远处,实现了花鸟水族画与人物的结合,交代了劳动与丰收的关系。《醒》画清晨微风中竹林黄叶与翠鸟,采用装饰手法,极尽疏密、线面、黑白、大小、补色对比之能事,处理精到,引人瞩目。迹近抽象水墨的《深谷生生》,介于山水画与花鸟画之间,在满幅枝的循环往复、叶的聚散飘零中,似乎隐藏着无数的小鱼与帆船,表现了大自然的生生不息。

对现实的关注,是大展作品的重要特点,最关注的问题:一是农村留守家园的老人和儿童问题、二是雾霾天气、三是生态问题与环境保护、四是国防安全与海权。有关作品涉及了人物画、山水画和花鸟画,包括历史题材的人物画,有写实型的、写意型的、隐喻性的、观念性的、近似立体主义的。这类作品所关注的问题,是朝野共同重视并着手解决而尚未彻底解决的问题,有的还是世界性的问题。选择这样的问题入画,体现了画家以绘画形式唤起人们更加重视的愿望,可以称之为问题绘画,当代问题绘画的创作经验与相关问题,有待于专题研究。

目前看,已经入选甚至得到获奖提名的问题绘画,不但立意关注现实,艺术处理不俗,有的在形式风格上也颇独特。但我觉得有两个问题值得讨论:一是画雾霾的作品如何处理。令人厌烦的雾霾,观者的心理反应是拒受,视觉上却容易混同云雾,怎样加以严格区分,不把尘霾画成雾水,是否不追求视觉的真实更好一些。画生态问题的作品,有的为了实现隐喻,大胆驰骋想象,构筑与实际生活不符的跨时空或违常理的幻境,看起来不大易解,如何能让更多的观众准确地理解创作构思,画家是否可以为此多做推敲。

毫无疑问,大展参与者付出了高涨的热情,精心的构思与绘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收获,但展出的作品也存在一些普遍性的问题。有人说,不少作品感受生活的深度还欠缺,在语言方式和风格技法上的比较讨好,还指出“工笔画越画越精致,人物画越画越写实,花鸟画越画越精密,山水画越画越满。”这些问题确实存在,但我觉得还有几个倾向性的问题应予关注。

一是把规定不得超过的最大尺寸用尽。按规定尺寸作画,高240厘米、宽200厘米。绝大多数画家不满意这个尺寸的比例,但力求把尺寸用光,为此出现了多幅组成一件的现象。或者小幅组画,像是把多幅册页横竖有序地排列在大画板上,一般总有12幅到16幅,最多者密密麻麻,多达484幅。或者横幅数条、纵向排列,像手卷分段裱在画板上。或者竖幅三四幅并列,或均等像屏条,或者不均等,甚至把画面分成左右两部分在错位中连成一体的现象。

二是写意性的欠缺。我国画种的取名,大多根据媒材或功用,唯独中国画以民族文化身份命名。所以自上届全国美展以来,就提出了中国画应有的写意性问题,包括抒情性、意象性和书写性。然而,这次大展作品,仍然写实的多、工细精致的多,虽然有些精工的作品不乏写意精神,像工笔画《巴莎汉子》,不但造型精到,用笔也非常讲究。但也有不少作品在跨界吸收中,抹平了国画与素描或水彩的间距,削弱了写意形态,导致形象洗练的少,以线性笔法状物写心的不多,不大注意充分发挥水墨媒材效能。也许写实的形态有利于直接反映现实,而且在大于2米见方的画材上,实现书写性的用笔,对于书法修养欠缺的年轻画家是有难度的。

三是图像写实的异化苗头。一些写实作品明显借助了图像,或者被图像所误导,无论在空间上还是在形象上,都缺乏绘画性的提炼,丢失了老一辈国画家“不与照相机争功”的自觉,甚至追求超级写实主义式的逼真。这一苗头提示我们,由于摄影、摄像、网络图像的普及,直接从生活中捕捉形象提炼形象的能力可能被忽视,不免出现绘画性被图像异化的问题,不只国画有了苗头,写实油画更有这个问题。在信息化、图像化的当代,画家当然可以利用图像,但万万不能丢失绘画性,不能一味地向观念艺术看齐。

四是传统文化修养的不足。有些优秀作品很重视传统形式的采用,但存在文字学或诗词学方面的欠缺。优秀的花鸟画作品《鸥鹭忘机》,采用包括“引首”的长卷形式,画鸥鹭自由生息,题句引用《列子》,立意关于生态保护,字也写得极好,但其中一句“只有心地纯正无邪”的“只”字写成了“复”,可能缺乏文字学的知识,也可能问题出在相信了电脑的繁简转换上。另一幅是前文已经称道的《群乡蔬谱图》,其中仿木刻图谱之作,题有五言绝句,按传统二四句应押韵,但题栗一首曰:“霜迎栗罅开,山家蒸栗暖。家童扫栗附,秋林栗更肥。”显系美中不足。

参展画家取得的成就和经验,反映出来的美中不足,一定会引起画家和学者的思考与讨论,并有效地推动未来创作,我的观感挂一漏万,希望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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