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宣重彩: 从技巧到观念——倪春林的工笔人物画

牛克诚  发表时间:2017-01-08

摘要:青年画家倪春林一般都将自己画作的媒质标明为“生宣、重彩”。而从中国重彩画发展史来看,这个“生宣重彩”却并不仅仅是绘画媒质。因为,在整个中国古代绘画史上,“生宣”这一纸质与“重彩”这一颜料(以及技法)是从未一同登场过的。与生宣联结在一起的技法是水墨、淡彩,而与重彩对应的画面承载体则是绢帛、熟纸;生宣上的书画发展于宋元以后,而重彩则盛于晋唐时期;更为重要的是,以生宣为载体的绘画所蕴含的创作观念,是“写意”、“简率”、“文人”、“雅淡”等,而重彩样式的绘画则浸透着“工匠”、“工致”、“逼真”、“浓丽”等观念。因而可以说,生宣与重彩在历史上不仅未曾一同登场,而且,它们恰恰标志着相互对峙的创作阵营。那么,将它们结合在一起,就不仅是媒质的简单相加,而是在深层观念上的一种构造性整合,新的画体也便可以在这种整合中酝酿、生成。因此,倪春林将重彩画在生宣上,实际上是以一种新的语言形式,探索着古典重彩画当代转型的可能与途径。因而,他的生宣重彩画因缺少前人样本的参照而具有技巧难度,也因“生宣”与“重彩”的历史渊源而具有观念深度。

生宣重彩: 从技巧到观念 ——倪春林的工笔人物画

牛克诚


       青年画家倪春林一般都将自己画作的媒质标明为“生宣、重彩”。而从中国重彩画发展史来看,这个“生宣重彩”却并不仅仅是绘画媒质。因为,在整个中国古代绘画史上,“生宣”这一纸质与“重彩”这一颜料(以及技法)是从未一同登场过的。与生宣联结在一起的技法是水墨、淡彩,而与重彩对应的画面承载体则是绢帛、熟纸;生宣上的书画发展于宋元以后,而重彩则盛于晋唐时期;更为重要的是,以生宣为载体的绘画所蕴含的创作观念,是“写意”、“简率”、“文人”、“雅淡”等,而重彩样式的绘画则浸透着“工匠”、“工致”、“逼真”、“浓丽”等观念。因而可以说,生宣与重彩在历史上不仅未曾一同登场,而且,它们恰恰标志着相互对峙的创作阵营。那么,将它们结合在一起,就不仅是媒质的简单相加,而是在深层观念上的一种构造性整合,新的画体也便可以在这种整合中酝酿、生成。因此,倪春林将重彩画在生宣上,实际上是以一种新的语言形式,探索着古典重彩画当代转型的可能与途径。因而,他的生宣重彩画因缺少前人样本的参照而具有技巧难度,也因“生宣”与“重彩”的历史渊源而具有观念深度。

       这也意味着,比起固守或承袭传统工笔画的画材与技巧,倪春林的生宣重彩将面临更大的挑战。这种挑战至少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技巧上的,二是画材上的。宋元以来生宣主要用于绘画后便一直与水墨为伍,生宣纤维的渗透性、轻薄性及绵韧性等,都自然天成地与颗粒组织具有流淌性、扩张性、散在性的水墨相得益彰。当倪春林将用于绢、熟纸或壁面上的重彩表现方法,转用到生宣之上,他实际上是回答了以厚重感、塑造感及覆盖性为特征的绘画材料,该如何进入到绵薄的纸质的创作系统之中这样的一个问题;而这种进入又并不只是要把重彩颜料画在生宣纸上那么简单,因为它的一切操作,都必须以充分显现生宣与矿物颜料各自的材质特性为前提。自幼学习传统水墨和书法,小学三、四年级时学油画以及大学时学习工笔画的经历,使倪春林能够敏锐地发现这两种材质的架接可能,同时也能够为这一可能的实现而随心所欲地调动起绘画的素养储备。他的工笔画作品,因此实现了以生宣和重彩为中心的多重视觉效果的交相辉映:水墨般的轻盈莹润与油画般的厚重质感,没骨的疏略洒脱与勾染的坚实停匀,水色的洇渗、流动与石色的深邃、沉稳,毛笔遣行的特殊韵味与矿物颜料的天然美感……。多重的视觉效果又都可以找到它们各自与生宣或重彩的技法关联,在这种关联中,可以看到倪春林对于传统工笔画语言创新的独特意匠。

       将长期对峙的“工”与“写”的观念整合在同一画体之中,是倪春林生宣重彩所面临的另一挑战,而且这是比技巧或画材层面所面临的更为严峻的挑战。自北宋以后,文人画家就一直自觉地将自己的创作与工匠的区别开来,他们推崇水墨,贬抑色彩;推崇逸笔,贬抑描绘;推崇简率,贬抑工致;推崇意气,贬抑形似……他们坚持用水墨在生宣上进行写意的创作,而几乎很少染指于用重彩在绢或熟纸上的工笔创作,而且他们又将这两种创作分别定性为“雅”与“俗”,“生宣”与“重彩”也就分别被观念化为“写意”与“工笔”。因此,倪春林的生宣重彩就不只是技法上的互融、兼用,而且它更打破了“工       笔”与“写意”之间的观念壁垒,让它们在多元而开放的新思维框架中携起手来。他将写意意识注入于工笔重彩之中,使其在意写的参与下而实现一种内在品质的升华,从而变为一种活脱的、舒展的、性情的工笔重彩。他在总体意匠上进行工笔的经营,而个别的局部形物则以写意的手法完成。他的作品,在心绪细致的布局中,穿插着水墨及水色的随机与流动感,从而在平妥周致的工笔节奏中,变化出随意与自然;繁密的场景布置,被轻松笔调的景物带来空灵与散逸,而这种笔调又与生宣的质地相结合,产生出书法般的动感与质感;作品中的各色形迹大多出于写生,而对它们的描绘又处处通情、笔笔醒透,一种鲜活的生命意象周流于整个画面。这一切,使倪春林的生宣重彩既保持了其工笔品格,又绽现着写意精神。它的这种写意精神体现为:在造型上“以形写神”,注重意象经营;在笔致上,突破不见笔痕的格式,使笔行纸面的痕迹历历可见;而其线条既能与造型融为一体,又能体现其自身的美感与情趣;在色彩上“随类赋彩”,用主观性的色彩加强画面的表现性;在意境上营造富于诗意的画面氛围。

       倪春林将生宣与重彩相结合,也是在尝试开拓生宣绘画的一种新的行进方向。如果说,在生宣进入绘画之后,它所承载的书画一直向着简、淡的方向发展,那么,倪春林的绘画则是由简而繁、由约至博。甚至,在他的作品中,我们会看到他将水墨、书法、油画、重彩等他从前的技艺训练,全部用到生宣纸上,这就使得他的工笔重彩,既有色质间的厚薄对比,也有水色与矿物色的相互映衬;既有勾勒分染的工笔画基本手法,也有减弱线条表现的没骨方式;既有如同油画一样的体面、质感描绘,也有凸显笔墨意趣的湿染色彩;既有沥粉、描金、贴箔等重彩特技,也有勾线平涂的传统技法;既有色彩的强烈对比,也有细微处的意味呈现……。从而,他以一种“完美主义”的追求,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绘画元素,精制一席丰富的视觉之宴。

       这种繁缛的样式,可以外推到我们周身所处的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或者说,倪春林的绘画样式与他所要营造的空间感受之间,达到了以“繁”为基调的统一。以这样繁杂的场面为背景,倪春林所画的人物却总是落落出尘一般,她们或小憇,或静坐,或熟睡,或凝神,一派静谧与闲适。

       不用说,她们一定是被画家主观情感与意念再塑造的人物形象,她们是喧嚣繁碌生活中的单纯与沉静的象征,而这单纯与沉静其实是一种更为打动人心的深澈之力。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