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墨·狼毫·民族魂——黄宾虹的晚年变法

王伯敏  发表时间:2016-12-26

摘要: 黄宾虹是近代中国画坛承先启后的大家,又是一位早学晚熟的大画师。他在绘画上的卓越成就,突出体现在他的晚年变法。他那无比巧妙的用墨与用水,是他变法的集中反映。黄宾虹独具风格的山水画,体现了“中华大地,无山不美,无水不秀”的风貌;他那至密至黑的艺术表现,体现了中华民族屹立于东方的民族性。黄宾虹是近代“爱我中华重水墨,一流画品一流人”的大家,也是一位“胸貯五岳行正道”的国面大师。 ​

麝墨·狼毫·民族魂——黄宾虹的晚年变法

王伯敏


       黄宾虹是近代中国画坛承先启后的大家,又是一位早学晚熟的大画师。他在绘画上的卓越成就,突出体现在他的晚年变法。他那无比巧妙的用墨与用水,是他变法的集中反映。

       如果按发展阶段来看,黄宾虹的山水画.60岁以前,画得清清爽爽,一看即知受黄公望、李流芳、王麓台和新安画派的影响。这一时期即人们所谓的“白宾虹”时期。60岁后,宾虹画作逐渐逐渐地浓重起来。75岁后,讲求画面的层层积染。我们说他的画具有黑密厚重的特点,确切地说,是在他75岁至92岁谢世的晚年。

       黄宾虹的山水画是一种偏黑守白的作风,所以黑的面积,在画面上占绝大的部分。当黄宾虹听到人家说他的绘画如“乌金纸”时,他不但承认,而且还以为自己黑得不够。1952年的一天,当黄师母告诉他的时候,老人笑着说:“乌金纸漆黑光亮,我还不够黑,也还不够光亮。”当时正好有一位善弹古琴的徐元白在座,他插话道:“良渚有一种黑陶,通体光亮”老人笑笑,慢吞吞地接腔道:“是啊!良渚有黑陶,良渚还有白玉,老天爷本领大,在天地间造出了黑色,又造出了白色,还造出了五颜六色。我们画画,有时免不了要借点天公的妙造。”最后又幽默地补充了~句:“我的乌金纸,也是天公帮我涂出来的。”几句话说得在座的人都笑开了。

        听起来这是平平淡淡的说笑,但道出了艺术表现上的一个大道理。作画有黑要有白,有白要有黑,这要辩证地看,辩证地用,在黑白的变化中,可以变出许许多多意想不到的东西,这可以供美学研究者作为一种非常有意义的专题来探讨。

       上世纪60年代初,有一天,齐白石与老舍对话,老舍说了一句颇受齐白石赞赏的话。老舍说:“只要我们有本领把中国画画活了,画中的民族魂就自自然然地显现了。民族魂穿的是墨色的衣服,令人感到庄重、华丽、高贵,美极了。”文学家用形象的语言把中国画的特色讲到了骨子里。说到穿衣服,有趣得很,我国很有特色的京剧,如饰李逵,一身黑色服装,腰间插上一把雪白的斧头,诚如盖叫天所说:“这不是神了吗?”再说三国戏中,站在关云长两边的,周仓穿一身黑袍,关平穿一身白袍,一白一黑,亮相起来,便是一幅美丽的中国水墨人物画。黄宾虹是最懂得如何把黑白处理好的绘画高手,他最了解并熟识穿一身墨色衣服的国画魂。

       看起来,黄宾虹在画中看重“黑”,其实,他又非常看重白。他把白看作画面上的光彩,也利用一丝丝的“白”,在画面上筑一条“诗路”,同时又筑一个教人不能逾越一步的“禁区”。这里举一例说明。黄宾虹有一幅87岁所作的《山居图》,山是层层积染的,黑密密的一片,山腰有两座房屋,被作者划为“禁区”,白得发亮光。这个“禁区”不让一点墨水浸进去,是黄宾虹筑起来的“阵地”。他的“守白”,从某种意义来说,就是守这块“阵地”。守住了这块“阵地”,使其与周围的黑密产生强烈的对比,便起到了疏通整体气血的作用。他坚守的“阵地”,是他晚年变法获得成功的特色工程。他在画上,往往皴了皴,擦了擦,染了染,以至点了点,常常皴到“阵地”的旁边,笔根一缩,“不越雷池一步”;擦到“阵地”周围,秃笔头在“阵地”边缘施转一下,怎么也不转到阵地中;染到“阵地”的边沿,不让一点渍墨、渍水渗进去;点到“阵地”的两侧,不由半个黑点滚进去。黄宾虹这位老人像忠诚的战士那样坚守着“阵地”。他的作品,如《九华山居图》、《峨眉清秋》、《岚浮狮林寺》、《富春中埠山外山》等,其表现无不如此。

       黄宾虹有一首题山水画的诗,内有句云:“夜行山尽处,开朗最高层。”《白溪杏林岙图》题诗又有句云:“夜行见山顶,光亮沿其边,月黑星稀迹如此。”在自题山水册中,他说:“余观北宋人画迹,如行夜山,昏黑中层层深厚。”这里,黄宾虹三处提到了山中夜行。前两处说明山行的实际感受,后一外则道宋人画的感受。总言之,黄宾虹欣赏并赞美的是自然的黑和艺术中的黑。

       黄宾虹有夜行的审美情趣,也有夜行的生活体验。他在峨眉、黄山、雁荡都曾深宵启户外出看夜山,并以此证明宋人昏黑深染的山色来自客观实际,也确认所画图中黑里透白都有自然山色的变化作实际根据。在四川的那一年,他吟出了“我从何处得粉本,雨淋墙头月移壁”之句。“月移壁”便是他看夜山时所得的感受,我曾专门写过一篇文章,详述其事。其实,他所说的“月移壁”,无异于偏黑守白。可知他到了晚年,在用墨、用色、用水等方面,是切实、巧妙地把生活中的体验与感受融会消化了。这种融会消化,个中即包涵着有悟性画家的“内营丘壑”。

        黄宾虹晚年的变法,不只体现技法上的高度成就,作为一位有悟性的美术家,他那黑密的山水画,又是一种“超前”的表现,这种“超前”,不论其自觉或不自觉,在他的意识中,总认为本土的艺术必须具有时代性,应该有所开拓进取。“超前”决不是“艺术的极顶自由”,当顾及时代性,至想超时代时,决不能忽略传统性与民族性,“超前”属于竞争性质,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半途停下来争吵是不明智的,如果能听听沿途的各种评论,这例是蛮有益的。

       有人说:“没有传统性与民族性,同样是一幅好画。”这句话听起来似乎蛮客观,其实则未必。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画家,并非处在真空的世界里,艺术创作怎么可以没有自己民族的气质和审美情操?何况,我们都生长在可爱的中华,谁能否认我们的中华民族有悠久的历史,有纯朴的民风,有光辉灿烂的文化?我们中国人民自古以来就勤劳、勇敢,在与大自然、与社会各种矛盾的斗争中,磨练出一种特有的意志,造就一种崇高的品质。天破了,敢去补,地陷了,敢去填。而今科技高度发达,我们的人民也一样地飞上了天。再就是,我们有数不尽的价值不可估量的优秀文化遗产,其中就有不少流传久远的名画。这些不值得我们画家自豪并珍视吗?难道能淡然处之而没有感受吗?

        前面提到,民族性是一种概念,也是一种信念,民族性体现在艺术上,为本民族人民所共识、共赏并共爱。黄宾虹在《画学篇》中提到:“不变民族性特殊,箕裘弓冶顷矩镬。”说得明明白白。

        黄宾虹独具风格的山水画,体现了“中华大地,无山不美,无水不秀”的风貌;他那至密至黑的艺术表现,体现了中华民族屹立于东方的民族性。黄宾虹是近代“爱我中华重水墨,一流画品一流人”的大家,也是一位“胸貯五岳行正道”的国画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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