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屋采画记——为齐白石大师诞辰120周年而作

李浴  发表时间:2016-12-26

摘要:1983年12月25日,是齐白石大师诞辰120周年纪念日。为此,多有举行纪念与发表纪念文章者,对于齐翁之为人、艺术创作各方面论述不少,我这里不是对齐翁的全面评价,而只是将我院曾经有过与齐翁的一段因缘写出来,多少也可以补充一点大师的生前活动,以飨读者。这事是当时学校党和行政领导所使,是通过我和赵梦朱先生进行的。现在赵老卧病不起,只好由我把这事作—概略叙述了。

铁屋采画记

——为齐白石大师诞辰120周年而作

李浴


       1983年12月25日,是齐白石大师诞辰120周年纪念日。为此,多有举行纪念与发表纪念文章者,对于齐翁之为人、艺术创作各方面论述不少,我这里不是对齐翁的全面评价,而只是将我院曾经有过与齐翁的一段因缘写出来,多少也可以补充一点大师的生前活动,以飨读者。这事是当时学校党和行政领导所使,是通过我和赵梦朱先生进行的。现在赵老卧病不起,只好由我把这事作—概略叙述了。

       早年我在中学时代,就已略知白石大师之名了,后来到北平读书,接触过不少齐翁的弟子,而且其中有几位还是亲戚和挚友,过从较多,在他们那里,听到不少有关齐翁的事迹。诸如教学的严肃态度,不让学生亦步亦趋地学习老师的观点,特别是对他的创作是从写生、工笔而来的艺术风格等等,都使我十分敬佩。这倒不是那时我已有什么正确的艺术创作观点,而是因为那时学国画的多偏重临摹而轻视写生,学西画的多偏重写生而轻视临摹,其实是都有些偏颇,而我是学西画的,很自然地就不大同意学国画专事临摹的现象。这样就对白石翁的创作道路及其观点感到投机了。因此,在我当学生时收集国画家的作品时,特别重视齐先生的书画(这些都是通过他的弟子得来的,“七·七”事变后均遗失),但二年过去了,并未受到过大师直接教诲。卢沟桥事变后,我到了南方,但也不时能听到大师不与日本帝国主义合作的消息,这当然更是令人十分感佩的。

        新中国成立后,我到东北鲁艺工作。1953年鲁艺分家,美术部独立改为东北美术专科学校。为了充实教学内容以及图书资料,我受命到北京去进行采购工作,其中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到齐白石老先生家多收购一些他的作品。记得那是1953年的暑假,八月初旬的一天,我和赵梦朱先生(当时赵老已被聘为东北美专国画系老师,尚未到校)一周到了西域跨车胡同15号齐宅。经守门的老公通报后,得到允许,我们走进了齐翁的画室兼卧室的“齐家铁屋”。当时正好徐悲鸿、李可染二位先生也在座。赵老因与齐翁相识,自然也是执以弟子礼的。道了来意之后,我当即把带去求画润资和一盒东北土产——人参鹿茸送呈了上去;徐、李二位先生也为我们美言了几句,这样就更使齐翁高兴,于是即从他的躺椅上起来(由他的女护士扶侍),走到画案前。把润资、礼品收下点清放入柜里后,又从另一画柜里取出两幅早年作的工笔草虫来。先生当即提笔在一张只有一只蚱蜢的工笔虫草上,用赭笔添了一颗具有四叶的稻穗(见本期封二)。又在另一幅工笔双蝉上添了一枝红叶。我看他作画时,手一点也不打颤,但并不急速,而是慢而不滞地一笔一笔写出来的。补定了这两幅工笔虫草后,又用墨笔在前一幅题书“齐白石五十岁后画蚱蜢,九十三岁始画稻”;在另一幅上题书“齐白石五十岁后画虫,九十三岁补叶”又钤“白石”与“齐白石”各一印,然后把它们挂起来,自己回到躺椅上仔细端详着,并告诉我:“你看这颗稻穗是很有分量的,它向下垂的弧度正表示它是成熟了的谷穗,这只虫艺儿落在穗上而不落在叶上,是有道理的。”说实在的,能得到他早年画的草虫,已经使我兴奋不已了,再经他这样一说,更使我内心激动得不可名状,真感觉到知了在叫,蚱蜢在稻穗上还晃动着似的。把人带到大自然田园之美的意境中了。就是这样,我能够幸运地一连数日在“铁屋画室”里目睹齐翁作画并聆听他的教诲之音。遗憾的是当时没有请徐、李二先生亲笔指授和教诲,特别是徐悲鸿先生不数月后即与世长辞了。

        此后几天,齐翁叉为我们连续画了《牵牛花》、《玉兰蜜蜂》、《鸡冠蚱蜢》、《虾蟹》、《喜鹊红叶》(题“老少介喜”)、《鲶鱼》(题“长年”)、《白菜、萝卜、蘑菇》、《子母鸡》(题“教五子”)与巨幅《松鹰》等,落款均作“九十三岁白石”和钤“白石”“白石老人”“齐大”“借山翁”“大匠之门”“人长寿”……等印。其中特别令人兴奋的是那幅长丈二的巨幅《松鹰》,这是老人用了三天时间画出来的不朽杰作(见本期封二)。只见一只雄鹰昂首屹立在粗大的松干上,一枝枝松枝长针下垂十分有力。他时已九十一岁高龄,仍能有此腕力,这在画史作家中可以说是仅见的。气魄之雄大更是前无古人的,它既象征着老人的心胸,也象征着新中国时代的人民意志与民族精神,这画的落款是“东北美术专科学校存,九十三岁白石画此时居北京齐家铁屋”钤“借山翁”、“白石”等印。当时我觉得能得到这样巨制大作,真是我们国家的骄傲,我们学校的骄傲,我自己也是感到无限荣幸的。

       老人为学校画了十四幅作品之后,又赠送两条大字篆书的“持山作寿”、“与鹤同侪”的对联,并落了款印。然后又写了一纸润资收条:“收到东北美术专科学校定画十四幅润资伍佰捌拾万元整(注:合人民币五百八十元),九十三岁白石”钤“借山翁”印(见下图)。其实这十四幅作品,如果按当时齐翁的润格来算(每方尺为六万二千五百元)是远远超过了这些钱数的,又谁说齐翁是针对金钱作画的呢?

        当时除了这十四幅之外,我们还请他给学校一些老师(离校前一些老师所托)各画一张,还在他的守门老公处买了几张,硫璃厂古玩店里买了几张,总计共三十余幅,除了那十四幅不计外,其余也不乏精品,特别是有一幅不大的山水画,不但是齐白石画中别具一格的作品,而且还另有价值与意义的。

        这幅不过二尺长的山水画(见右图),上部用墨笔直皴画了几个山头,下部水纹中游弋着不少鹈鹕(水鹰),其中一只的长嘴里还叨着一尾小鱼。整个画面显得爽劲别致而有生气。我们知道齐翁是以花鸟、虫草、蔬果擅名画坛而声震世界的,但他的山水人物也能别具一格,特别是这幅作品,似乎还是他特别得意之作。其所以使我们有如此感,不只是从绘画本身而来,而且是由于画有两段特别值得注意的题跋而来的。在这画的右方,画家自己题着“少年为写山水照,自娱岂欲世人称;我法何辞万口骂,江南倾胆独徐君。谓吾心手出异经,鬼神

        使之非人能;最怜一口反万众,使我衰颜满汗淋。白石山翁并题新句,非题此画句也。借以补空”。钤“阿芝”“齐大”二印。又在画的上部补书:“前题句中谓徐君,即谓悲鸿先生也,因补记赠之。壬申冬,璜时居京华”。壬申是民国二十一年,即公元1932年,因而得知是他七十岁时所作。这正是悲鸿先生在北京长艺术学院,认识了老人绘画作品之具有新的进取与独创性、力排众议聘请齐翁来校执教之际的作品。上述题跋的字里行间流露出不忘知遇之情,也是很自然的。我们知道齐白石之成为当代伟大画家,自然主要是由个人的生活与努力奋斗而来的。但如果没有这两位知已、前有陈师曾之促其变法与宣传,继有徐悲鸿之挥鸿与延以为众生之师,很难说这位大师不是蹉跎一世而坎坷终其生的,在中外绘画史上这样的画家是大有人在的。齐翁平生双知已,又逢余年众解音,先生可以自慰而千古不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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