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在于制作艺术的人

——从“宽视”与刘令华签约说起

邵大箴

内容提要：艺术市场的运作机制对艺术发展有利有弊，我们要做兴利除弊的工作。企业和企业家赞助和支持艺术家有助于艺术的繁荣，有助于树立自身的形象和提高自身的文化素质。“宽视”与有才能和潜力的画家的合作值得鼓励，但要取得良好的结果，要在艺术上有真正的突破，需要双方（企业家和艺术家）不断提高自身的艺术素养和按照艺术规律办事。

关 键 词：艺术市场  经纪人  赞助  刘令华  签约

       艺术的兴衰历来是由其内部和外部条件的合力决定的。所谓内部条件，是指艺术家自身所具备的修养和素质、艺术经验积累和技巧熟练的程度，以及艺术家群体形成的规模，等等。所谓外部条件，则是指社会大众对艺术的认识和需求、大众欣赏水平与能力、艺术市场状况，等等。当然，这里说的“内部”和“外部”条件是相对而言的，它们之间有内在联系，彼此难以截然分开。“艺术市场”是近现代的用词，但实际上自人类有商品交换以来就有艺术市场存在，只是规模较小而已。艺术创作对艺术家来说，可以是一种“自娱”、“自得其乐”的行为，是一种内在激情的自由表现，但如果要与更多的人交流和沟通，则必须推向社会。在艺术家和社会即广大受众之间，必须要有中间媒介。也就是说艺术作为一条完整的链条，除了艺术家（创作主体）和社会大众（艺术欣赏群体）外，还必须有中间环节，这一中间环节过去谈得较多的是艺术批评。艺术批评是把艺术作品推向社会、介绍给广大读者最有效的途径，批评家的作用确实很重要。但是艺术作品如何呈现在观众面前呢？批评家依据何种环境来对这些作品进行评论呢？这里还有一些必不可少的环节，其中最主要的是艺术展览和陈列。艺术品在美术馆、画廊亮相之后，批评家才有可能撰文评论，观众才有机会欣赏。由此看来，美术展览的策划人（艺术代理人）和画廊的经纪人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进入20世纪之后，由于市场经济的推动，“艺术市场”的问题凸显出来。艺术市场的一整套运作机制，对艺术的发展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业内外人士对艺术市场及其运作机制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尽管如此，艺术市场作为客观存在，已经不能为任何人所忽视，剩下的便是如何兴利除弊的问题了。

       在艺术市场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是艺术经纪人。艺术经纪人有多种类型，一种是专门做艺术品买卖的商人，另一种是介于艺术经营与收藏之间的人，还有一种人是运用艺术代理和收藏打造企业形象。经纪人在一段时间内做艺术家的代理人，临时代理或长期代理。这几种情况，不论哪一种，艺术代理人、经纪人除了在经济上给艺术家以支持和帮助外，对艺术家的创作必然产生这样或那样的影响。这种影响主要表现在代理人、经纪人会考虑到市场的需要，对艺术家提出这样或那样的要求；也表现在代理人、经纪人以自己个人的爱好和趣味，对艺术家施加某种影响。我们不能简单地说代理人、经纪人对艺术家的要求或影响是好是坏，这要视具体情况而言。众所周知，美术创作，尤其是独幅画创作，是极端个人的事，需要艺术家运用脑、手与心的协调合作，独立地加以完成。别人的建议或想法只有在艺术家认同和理解以及心悦诚服地接受并消化、领会之后，方可产生积极的结果。历史上艺术赞助人和订件人干预艺术家创作的事屡见不鲜，负面的例子积累得不少。但是，一些教廷、王权和有显贵地位的人，能看重艺术家，委托艺术家创作一些重要的作品，其胆识和气魄是值得赞扬的，虽然这里含有炫耀自己、使自己扬名的动机。近代以来，一些爱好艺术的富有者用种种方法赞助艺术家，使他们无后顾之忧，能安心地从事自己的艺术创作，其积极意义也是不应被抹煞的。

       现在我们遇到的企业家与艺术家合作的例子是上海宽视网络电视有限公司与画家刘令华的签约。如何看待他们的签约、他们之间的合作，以及“宽视”为此所做的宣传与运作？

       我想，“宽视”与刘令华签约、合作在最近几年出现，不是偶然的。开放改革政策在包括艺术在内的各个领域逐渐深入实施，自然会出现许多我们没有想到过的新事物。企业和企业家有能力关注当代艺术的发展，赞助和支持艺术创作，说明他们已经意识到，企业可以运用这种方式帮助树立自己的形象和提高自身（企业家及其员工）的文化素质。从这个角度看，“宽视”的做法应该受到鼓励，这是符合历史潮流的做法。因为未来社会发展的大趋势是经济与文化的有机结合，使社会得到更均衡的发展，使人们不至于在富裕的物质条件下丧失自身的精神品质。换一个角度讲，“宽视”选择刘令华作为签约合作的对象，也是有眼光的。刘令华是一位有天赋、有才能、有潜力的青年艺术家。他在西安美术学院受过系统的训练，在连环画和版画创作上都取得过好成绩，在国内外获得过好评和奖励。他在油画创作上也显示出自己的杰出才能。当“宽视”看到他的油画作品和了解了他的艺术背景之后，做出与他签约的决定，应该说不是盲目的举动。而画家经过一段艰苦的艺术探索，也需要得到相应的物质条件和环境，能使自己安下心来从事艺术创作。他不仅为“宽视”为其提供的宽裕物质条件所感动，也为“宽视”对艺术家的尊重和对艺术的重视所鼓舞。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之间的签约与合作是有良好基础的。

       企业与艺术家签约的条件，涉及到物质方面的，只要双方满意，别人都难以说三道四。我们可以议论而且应该议论的是，他们的签约和合作是否符合艺术创造规律，对艺术家的创作是否起推动作用。

       “宽视”选择刘令华作为签约画家基于下面几个条件：年轻、基础全面而有艺术才能，有发展潜力。他们采用了一系列措施“包装”这位画家，刻意创造条件使其作品受到人们的瞩目。其中重要的一环是在上海的国际会议中心展示他的作品。该公司负责人说：“我们有意让刘令华的作品参与到各种重大历史事件中去，成为历史事件的见证者，由此也成为传播力极强的各种现代传媒关注的对象，带动艺术品价值更为迅速的提升。”2001年秋季，当APEC会议在上海国际会议中心举行时，各国政要在宴会厅欣赏到刘令华的大幅油画《世纪玫瑰》，而在一楼大厅、总统房和VIP休息室悬挂着刘令华创作的26幅“国粹系列”油画。显然，抓住这样难得的机会做这样的“设计”，通过新闻传播媒介，对宣传这些作品和扩大艺术家的影响是起了很大作用的。事实上，这样的“操作”也让画家一举成名，使经营艺术品的人对他刮目相看，也使他的作品价格飙升。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评价刘令华作品的艺术价值。我想，签约前和签约后的刘令华在艺术素质上并无本质性的改变。他的艺术在签约前已经有出众的表现，不仅有出色的艺术才能和技巧，而且对艺术创作涉及的诸多问题有自己独特的思考。各门艺术之间的原理是互通的，刘令华在连环画、版画领域取得的成就有助于他在油画领域的探索。他之所以要在油画领域中施展自己的才能，并非仅仅因为油画作品有较为广阔的艺术市场，而主要是作为艺术家的他，在艺术上取得一定成绩后，开始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不应把自己的艺术创作领域限制在一个较为狭窄的领地，而应该根据自己的生活积累和艺术积累，从内心涌动的激情出发，做多方面的尝试与选择。刘令华的油画天赋早在他展示于1999年上海艺博会的《岁月》中充分显示了出来，“宽视”正是在这幅画中看到了这位年轻艺术家的才华。作为艺术投资人，他们以“京剧题材，中国气派，国际潮流，现代风格”为宗旨，鼓励艺术家进行创造，应该说也是很有远见的。油画是外来的艺术品种，但传到中国已有逾百年的历史，已经成为中国民族文化的一部分。油画以绚丽斑斓的色彩见长，用它来描绘京剧这一地道的“国粹”艺术，会另有一层意义，别具一番风采。刘令华对民族传统戏曲比如秦腔本来就很感兴趣，有这个基础他会很快领略和体味京剧艺术的魅力。此外，选择京剧这个耀眼的题材创作油画，用来装饰重要的国际会议场所，也会获得可以想见的效果。在中国20世纪美术史上，有一些艺术家曾以京剧人物为题材创作过油画，但这次刘令华选择了另外一个描绘的角度，集中描绘京剧人物，着重用色彩、肌理和线来刻画夸张而有表现力的京剧人物形象。饱满的构图，色彩浓重，偏爱用黑色，飞舞的、充满力感的线，丰富的肌理，带有某种版画味，是刘令华这组以京剧为题材的系列油画的艺术特色。画家在处理这一系列时，面临许多棘手的课题，其中之一是避免构图雷同。在这方面艺术家是花费了心血的，一幅幅画面服从于一个大的、统一的艺术构思和展示的环境，每一幅又根据剧目的情节和人物的性格决定构图和绘画语言。刘令华有坚实的造型功力，但他不满足于写实，努力追求油画语言的表现力，而这种表现力的参照是现代西方表现性的油画、中国传统绘画和京剧。京剧艺术表现语言的夸张、凝练、含蓄和内在，也给他以许多启发。

        由于刘令华能把在艺术实践中的体会和他学习的心得结合起来进行思考，他的思考是有深度的。我欣赏他关于画油画可以“直接进入”的提法。他解释说，每个人都可以从自身的文化立场出发，以他的眼光和他的经验，利用油画这一样式来表达他的审美、他的情感和他的意念，而不需要受到某种规范的约束。他把包括油画在内的一切艺术门类视为开放的而不是封闭的体系，允许沿着多样化的途径向前延伸、向前发展。他珍惜自己的艺术特质，发挥自己的优势去创造自己的油画，很自然地使自己的作品与其他艺术家拉开了距离。他自身的艺术实践也是“直接进入”的结果。

        刘令华与“宽视”的合作对他的绘画已经产生积极影响，这是令人高兴的，但未来的前景如何，人们有不同议论。我的浅见是这最终会由一个基本条件所决定，那就是双方今后是否继续尊重艺术创造规律和按照艺术规律办事。这需要双方都要有胆识、有开阔的视野和有摆脱世俗的勇气。我以为，进入市场和有商业包装的艺术，也可以是兼有大众化和高雅品格的艺术。能否做到这一点，关键在于制作艺术的人。

（文章来源：《文艺研究》 200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