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重安 ——大美青绿的自觉建构

马鸿增  来源:中国美术报 发表时间:2016-02-15

      苗重安的山水画作品多表现黄河流域与丝绸之路的自然与人文景观。“为黄河立传,写华夏之魂”,“重走丝路古道,弘扬汉唐雄风”。画风写实意境开阔,沉雄博大,颇有诗意。青绿山水是中国传统山水画中最先诞生的艺术形态。由于其贴近天蓝地绿、山清水碧的自然本色和诗意栖居的理想,具富丽典雅之美与恢宏博大的殿堂气象,受到人们的喜爱,使其在唐宋时期发展到鼎盛。此后,以文人画为主体的水墨山水大兴,而青绿山水渐趋式微。其间虽有文人画家偶尔为之,但多情趣性而少大气势。直到 20 世纪下半叶新中国殿堂布置的需要,青绿山水才重新得到重视。改革开放以来,探索者甚多,苗重安即是成就卓著的佼佼者。他不仅创作了多幅影响巨大的青绿山水佳作,而且自觉地思考、探究盛世青绿的精神内涵和审美特征,逐渐构建出独具风格神蕴的青绿山水体格,进而成为当代弘扬青绿山水的学术带头人。

从青绿山水情结到重铸盛世辉煌的自觉

       苗重安的青绿山水情结由来己久。自从1960 年西安美术学院毕业留校任教,他就由恩师罗铭推荐,被学院派往上海中国画院,以“抢救传统”为目的,跟随山水画大家贺天健研修青绿山水。三年后返回母校,主要从事青绿山水教学与创作。此后 1980 年开始负责筹建陕西国画院,直至 2005 年退休,他一直担任画院主要领导,且一直坚持青绿山水创作。曾为北京人民大会堂、中南海、天安门、中央军委及国家许多重要殿堂绘制大幅巨作,其中《香格里拉》《走进喜马拉雅》《群峰竞秀飞泉争流》《风雨过后春更浓》等堪称精品。近年创作的《雪域圣山香巴拉》更登上新的高度。

       退休后的苗重安移居北京,成为青绿山水的播火者。他应聘于中国人民大学培训学院,兼任中国国家画院青绿山水高研班导师,并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作专题讲座。2012 年起又担任了中国人民大学画院“盛世青绿”中国画学术访问学者工作室教务主任。他说他酷爱青绿山水,“从感情到理智,从职业、事业到一种责任和担当,从艺术手法到诗文意境、哲学内涵,从形式到内容,从技术层面进入道的境界,一步一步地向着传统艺术的圣殿深层走去,越走越觉得路子很宽,越觉得里面的道理很玄妙,越觉得魅力很强,吸引着我不能自拔。”

       苗重安的青绿山水情结,较之前辈张大千、刘海粟、贺天健、吴湖帆、钱松喦、何海霞、关山月等兼工青绿重彩,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应当说,苗重安更为深沉而专注,而且进入到了更为自觉的状态。这是由当代特定历史情境所催生的。具有五千多年文明史的中华民族,以崭新姿态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正在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中。这也是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最好时机。盛世的艺术殿堂需要璀璨的青绿山水,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人民大众对色彩的审美需求,也是毋庸置疑的。以“天蓝、地绿、水净”为标志的“美丽中国”,已经被写入了中央文件。自觉地复兴和弘扬青绿山水,正当其时。苗重安充分意识到这是时代的呼唤、社会的需求、大众的期望。于是,他一边孜孜不倦地创作,一边进行理论研究,充分重视文史哲在中国艺术精神的内在根源中的深厚影响,将山水画的发展与对道家、儒家、佛家的理论解读结合起来。他觉得青绿山水的创作、研究、传承,已成为他个人生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他立志要像传承圣火一样去弘扬经典,复兴国艺。

以“聚焦西部”“重振汉唐雄风”为支柱的大美青绿境界

       苗重安青绿山水的美学本质,蕴藏着中国传统哲学中的“大美”理念。道家和儒家典籍中都有涉及“大美”的论述。要而言之,老子论“大”即“道”,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他们强调大自然生命运动的“真”美,大美是通天地、通大道的美,是一种浩瀚博大、雄浑磅礴的壮美境界。孟子则说:“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他更强调主体人格的修炼,即“善”美。儒道两家理想的大美境界,与天人合一、天人和谐、道法自然、澄怀观道、澄怀味象等理念融为一体,共同构成中国山水画的精神内核。

       苗重安的大美青绿山水,正是儒道两家大美理念的传承与发扬。他始终不渝地保持着对大自然的感恩与崇敬,同时注重自身人格、修养的锤炼,力求实现真、善、美的统一。具体反映在创作上,便是聚焦祖国西部的生活抉择,重振汉唐雄风的审美取向,从而构成苗重安大美青绿境界的两大支柱。

       苗重安有一方印章“聚焦西部”。祖国西部的大山大水是苗重安的生活之源。西部山川,汇聚了青藏高原、帕米尔高原、黄土高原、云贵高原,形成了地球的“第三极”,深藏着苍茫、浑朴、沉雄、博大的壮丽之美。西部神奇、神秘、神圣的自然景观和丰厚深沉的历史人文景观,令苗重安无比激动,情思万千,吸引着他四次横穿祁连雪山,九次赴新疆,去西藏,挑战生命极限,到达阿里山圣湖、扎达古格遗址。跋涉在古丝绸之路上,他浮想联翩。丝绸之路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金色彩带,东西方文化精英在此交汇凝聚,人类智慧在此碰撞、交融、升华、闪光。汉唐是丝绸之路最繁荣辉煌之时,也是华夏历史上最富于开拓进取、包容昌盛精神之时。丝路上处处蕴含着汉唐的雄风,铭刻着民族复兴的印记,怎不令人神往 ?“重振汉唐雄风”正是在聚焦西部、重走丝绸之路的人生之旅中,自然延伸而来的审美取向。这一目标的确立,意味着他的山水画创作不再局限于汲取元以后文人水墨山水画传统,而是从纵向与横向两方面广收博取,开拓掘进。围绕着表现西部大美山水的主题,他精心撷取传统中沉雄博大的艺术元素:汉唐石刻艺术、唐宋青绿山水、宋代北派山水、西方色彩光影……总之,一切为了创造新时代的殿堂气势和大美诗境。

       苗重安曾说:“自我,有大我、小我,艺术家若没有自我,等于没有灵魂。但不融入大社会,就成了狭隘的小我。”他是提倡小我与大我融合的,因而在他艺术个性的光彩中,同时能看到民族的、时代的光环。这是一种具有大气势、大魂魄、大视野、大格局的灿烂之光,是焕发着中华民族精神和国家气象的生命之光。

大美青绿山水的艺术语言特质

       大美青绿山水的艺术语言特质经过几十年的探索、追求和磨砺,苗重安的大美青绿山水语言已然形成了自己的艺术特质。

       其一,气象正大,气势相生。苗重安的大美青绿山水,突破了古代院体青绿山水仙山楼阁的刻板与华饰,也突破了文人青绿山水的小巧与冲淡,而是凸显气象雄壮,气势浩莽,以势取胜,纯净端庄,令人荡气回肠。显然,这当中借鉴了北派水墨山水的实践成果和理论成果。北派山水创始人荆浩在其论著《笔法记》中第一个明确提出“真者,气质俱胜”,强调山水画要表现出大自然的纯真本质,必须做到精神气息与物象自然形质完美结合。荆浩还说“山水之象,气势相生”,所谓势,是画面物象的章法布局所形成的总体效果,亦即顾恺之所说的“置陈布势”。势主要指章法产生的视觉、心理、动态效果。气则包含了人的感觉心理和认知胸怀。苗重安在充实饱满的画面中,充分运用峰峦、冈岭、林泉、烟云、房屋、舟桥的组合变化,构成主宾、动静、虚实、聚散、开合的“势”与“气”。其布局多以深远法为主,参以他法,得重叠纵深之势,纵横浩瀚之气,充满了生命气息。

       其二,青绿基调,笔墨彩融。青山绿水,苍天碧林,郁郁葱葱,生机盎然,构成苗重安山水画的基调。而青绿之色中又有明度、纯度、强弱、冷暖、主辅等多种对比变化,使之丰富多彩而不单调刻板。他熟练掌握水墨山水的笔墨规律,能将水墨和色彩两大要素巧妙地结合起来,将“骨法用笔”和“随类赋彩”“随意赋彩”相融合,以墨线为骨写形,以色助墨光,以墨显色辉,又辅以雪山、云气、水流之虚白,相互衬托,相互辉映,使作品格调鲜丽璀璨而又沉着典雅。无论是用墨或用色,都见用“笔”的书写性,可以说是“双重用笔”。如此精心的笔墨、色彩、留白的辩证处理,使整个作品富有节奏,韵律丰富。他综合运用层层加染、纸背拓染、勾皴提点、局部泼彩、以掌磨色等微妙的设色技法,达到厚而不滞、淡

而不薄、艳而能雅、实而能虚,既明净清润,又厚重凝练的艺术效果。他的画中还有一种特殊的光感。中国人常用光来比附圣洁、神秘、吉祥、光明。传统中表现光是“意象光”,如范宽《寒林雪景》和郭熙《早春图》,是在渲染的基础上通过皴擦和笔与笔之间的组合及用墨的变化,来创造光彩斑斓的境界。苗重安则以古典“意象光”为基础,吸收了西画光色变化之法,通过墨彩的明暗渲染和阴阳变化,山势向背的留白虚实,水波流动的光影迷离,来营造出光的奇妙境界,展示更为深邃的想像空间。《雪域圣山香巴拉》就是一个范例。清初王石谷曾说:“余于青绿法静悟三十年始尽其妙。”苗重安从事青绿已五十余载,多有新的语言创造。简而言之,其青绿山水墨彩之美是自然色彩与心灵色彩的交融,也是传统色彩法与西方色彩法的交融。

       其三,意象写实,大美诗境。苗重安的山水画颇具写实性,但又不像西画那样逼真酷似,而是一种“意象写实”,是为了传达某种情感意味而精心取舍加工过的写实。这源于他的创作思想。他说他喜欢以朴素、真实、亲切的造型语言来画画,他希望“观众与画家之间能心心相印,产生共鸣”。与此同时,追求真、善、美的和谐统一,追求高层次的审美特征、精神与意境,使人看到画外画,想到画外情,领悟到画外意。他作品中的崇山峻岭真实具体,特别是其中的古堡、民居、寺院、村落、桥梁,描绘具体,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然而他深知“山水画的本质是描写人的精神,是人化的山水”。既然如此,他必须要“删拨大要”“搜妙创真”“迁想妙得”,以意取景。那些看似逼真的形象,其实是画家精心组织起来的境界。这种“意象写实”,既是客体形象美的提炼,也是主体精神美的升华,体现着创作主体在“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精神感悟下,所产生的小我与大我相融合的山水精神和山水诗境,也就是大美诗境。这种诗境在汉唐艺术中最为鲜明,在五代、北宋的北派山水中也有表现,可惜其后的诗境少见大美情怀。20 世纪中华民族奋起,从救亡图存到振兴中华,重新唤回大美魂魄。作为诗人的毛泽东就是创造大美诗境的代表,尤其是在西部长征途中所写的《十六字令三首》《忆秦娥·娄山关》《七律·长征》《念奴娇·昆仑》和延安所写《沁园春·雪》,更是虚实结合、情景交融的大美杰作。苗重安对此深有领悟,他立足于西部山川意象的写实青绿山水,创造的意境也是大美诗境,既富于雄壮、豪迈、明丽、璀璨的视觉张力,又深蕴端庄、典雅、清澄、厚重的精神感染力。

       弘扬青绿山水,重铸盛世辉煌,这是苗重安高瞻远瞩的选择,也是适应时代需求和艺术发展规律的历史性选择。苗重安大美青绿的建构,已蔚成气象,独具风神。在建设生态文明和“美丽中国”的历程中,大雅大俗的青绿山水具有其他艺术形式所不可替代的价值。苗重安盛世青绿、大美青绿的开拓性意义,将随着中国山水画的变革演进而愈发昭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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