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西斯•艾里斯作品中的诗意与政治

胡欣欣  来源:中国美术报网 发表时间:2018-04-24

今年4月初,荷兰“EYE博物馆艺术&电影大奖”宣布将奖项授予比利时艺术家弗兰西斯•艾里斯(Francis Alÿs,1959)。该奖项的历届获奖者包括德国艺术家希朵•史戴尔(Hito Steyerl)、英国艺术家本•里弗斯(Ben Rivers)以及中国电影导演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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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弗兰西斯•艾里斯(Francis Alÿs)

EYE博物馆总监桑德拉•登•哈默(Sandra den Hamer)在评价艾里斯的作品时表示,弗兰西斯•艾里斯在观察与探讨政治与社会现实问题方面具有强烈诗性、充满想象力的敏锐感知力。艾里斯多媒介的创作实践往往围绕对日常生活的干预展开,并逐渐延伸至有关人类学、地缘政治、地方主义与全球主义的讨论。艺术家称其创作为:一场由碎片、指涉、寓言构成的漫无目的的争论。

弗兰西斯•艾里斯1959年出生于比利时,最初是一名建筑师。1986年,艾里斯搬至墨西哥城,并一直生活工作于此。这座城市持续面临的城市化问题与混乱使艾里斯最终决定成为一名视觉艺术家。他的大部分作品围绕行为与表演艺术展开,并衍生出一系列装置、影像与架上绘画。这些作品往往刻意追求急促、压抑以及边缘地带的相互碰撞,随之以一种极为综合的形式呈现为相对独立的“剧集”。在这些剧集中,现实被艺术家以荒唐的、超现实的、转瞬即逝的行为检验、推翻与改写,同时,也验证着艺术催生另一种现实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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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西斯•艾里斯,《当信仰移动山峰》,2002

在《当信仰移动山峰》(When Faith Moves Mountains, 2002)中,艺术家在500名志愿者的协助下将一座沙丘移动了2英寸。影像《龙卷风》(Tornado,2000-10)记录了艺术家持续尝试进入龙卷风中心的努力。《实践的悖论1(有时候行动只会指向虚无)》(Paradox of Practice 1 - Sometimes Doing Something Leads to Nothing,1997)是一个影像短片,记录了艺术家在墨西哥城的街道上花费9小时推动一块巨大冰块直至融化的过程。正如行为本身的荒谬,冰块的蒸发也意味着探寻意义的无意义。西西弗斯式无休止与无结果的重复性劳动充斥在艾里斯介于滑稽与严肃的创作之中,乐观情绪与挫败感交替出现。艺术家以这种方式,直白地宣告了历史的崩塌。


弗兰西斯•艾里斯,《当信仰移动山峰》,影像,2002  视频:艺术家官网

弗兰西斯•艾里斯,《实践的悖论1(有时候行动只会指向虚无)》,影像,1997 视频:艺术家官网


诗意与政治


1948年第一次中东战争后,以色列政治家摩西•戴扬(Moshe Dayan)在耶路撒冷的地图上划出了一条长约24公里的绿色停火线。2004年,艾里斯手持盛有绿色颜料的易拉罐从耶路撒冷南部出发经由这条边界线,将颜料滴漏在这条曾经作为分界,如今早已纳入以色列领土的边境上,这就是作品《绿线(有时候做些诗意的事儿会变成很政治,而有时候做些很政治的事儿却会变成很诗意)》(The Green Line, Sometimes doing something poetic can become political, and sometimes doing something political can become poetic, 2004)。当政治在当代艺术范畴被过于频繁地讨论而成为陈词滥调,作品的副标题直面诗意与政治二者之关系,探讨了它们所应该具备的承载能力。诗意指向荒谬、缄默与特立独行,艾里斯作品中的诗意与之相关,却又远远超出了这些概念性范畴。艾里斯作品之中的幽默感正来源于此——一种对历史庄严性无缘由的拒绝与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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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西斯•艾里斯,《绿线(有时候做些诗意的事儿会变成很政治,而有时候做些很政治的事儿却会变成很诗意)》,2004

艺术家大量的创作实践都围绕边界问题展开:圣地亚哥与蒂华纳,直布罗陀海峡,古巴与佛罗里达之间的海域……在艾里斯眼中,边界问题如今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迫在眉睫。随着柏林墙的倒塌,1989年以后的世界真正卷入全球化浪潮,墙的概念似乎不复存在。而艾里斯却表示,“显然,事实上,1989年以后有更多的墙被建立。这不仅指涉一个抽象的概念。越来越多的界限在我们生活中被树立起来。而且我觉得这种现象只会越发变得严重。”

弗兰西斯•艾里斯,《绿线(有时候做些诗意的事儿会变成很政治,而有时候做些很政治的事儿却会变成很诗意)》,影像,2004  视频:艺术家官网


无题,摩苏尔,2016年10月


2016年摩苏尔战争期间,艾里斯与库尔德斯坦的佩什梅格武装力量共同度过了9天,并据此经历创作了影像短片《无题,摩苏尔,伊拉克,2016.10.31》(Untitled, Mosul, Iraq, 31 Oct 2016)。该作品于2017年在威尼斯双年展的伊拉克国家馆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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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西斯•艾里斯在伊拉克拍摄作品期间

镜头中,坦克、军用车辆在镜头前缓慢驶过,士兵在附近徘徊,炮弹在镜头之外的地方落下。镜头最前方,艺术家的手不断在调色板上调制出不同色彩,再将它们全部抹去。这一行为就这样循环往复地进行。这些短暂停留的颜色:米黄、褐色、赭石……,回应了眼前的战争景象:军用帐篷、士兵的制服、遍布尘土的空气。艾里斯表示,创作这件作品并非要质疑艺术在战争语境下的角色及其显而易见的无能为力,而仅仅是希望尽可能地在调色板上调制出与画面相符的颜色。“我将这些颜色擦去,我希望找到一个巧合的时刻,在这一时刻,我的角色,我的行为,与我正在观看的场景之间发生了某种对应。这件作品是在探讨——艺术家作为目击者的角色。一个艺术家能发出什么与媒体不一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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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西斯•艾里斯,《无题,摩苏尔,伊拉克,2016.10.31》,2016


一切都是想象


2010年受第十三届卡塞尔文献展之邀,弗兰西斯•艾里斯前往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创作了围绕这座城市的影像与绘画作品系列。它们是关于“行动/抵消”(doing/undoing)的又一例证。在影像作品《Reel-Unreel》中,艺术家援引了滚铁环这一儿童游戏:游戏参与者需要使用一根长柄铁钩在奔跑中保持铁环的持续滚动。在艾里斯的作品中,铁环被电影胶卷取代,摄影镜头尾随游戏中的男孩穿过喀布尔繁忙的街道、古老的城区、拥挤的市集,穿过河堤、垃圾堆、因战争而变成瓦砾的废墟,最后来到城外的山坡俯瞰整座城市(大量难民开始在这里聚集,临时搭建的棚户如雨后春笋般被建立)。作品标题“Reel-Unreel”(“卷”与“回卷”)对应英文单词“Real-Unreal”(“真实”与“非真实”),以此质疑阿富汗被西方媒体错误阐释、过度消费的不真实图像。

弗兰西斯•艾里斯,《Reel-Unreel》,影像, 2011  视频:艺术家官网

与艾里斯大部分作品相同,《Reel-Unreel》同样建立在无意义的行为之上。该作品基于艺术家的个人视角,而与影像同期创作的绘画作品则表达了艺术家分享这一视角的艰难。这些绘画作品是在艾里斯拍摄影像的空闲时间绘制的,艺术家以此来维护他与影像的持续联系。画面中的人物与风景被类似于电视机测色图像的彩虹条码覆盖。写实的图像似乎将作者拉到回忆的原点,而平面的测色条码又将这些图景分割于真相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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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西斯•艾里斯,《Reel-Unreel》,绘画, 2011

“我发现事实上很难表达阿富汗的境况。你很难描述在这里的体验——但却又被这里的人和物深深吸引。”对艾里斯而言,对喀布尔图像的反复描绘最终指向无效:“我通过这种行为来表达我的沮丧。不管用何种方式(阐释这些图像),最终都会或多或少地失败。”

几个世纪以来,有关阿富汗的图像叙事在西方媒体与机构的阐释中被反复塑造,它们构成了外界对阿富汗的全部认知。《Reel-Unreel》强调媒体报道与真实图景二者之间的差异,并对这种叙事方法提出质疑(当然也包括艺术家自身尝试进行的阐释)。

新闻报道中的大事记与艺术家的想象相互交织,尝试与失败,政治与诗意并存。影像中,侦察机在空中盘旋,卖气球的人穿过街道,这些图像如此真实,以至于使人以为能由此洞见镜头之外的一切。然而就像影片结尾处仔细端详胶卷的男孩不断重复的那样,艾里斯作品中的景象也不过最终被冻结在摄像机前。艺术家在作品最后用文字提醒我们——电影之外的一切,都是想象(Cinema: everything else is imagin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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