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 | 陈文骥:永远年青,永远热泪盈眶 ——我的老师杨先让先生

陈文骥 /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来源:中国美术报网 发表时间:2017-11-15

摘要:这个老人在中央美院创建了“民间美术系”,把民间艺术提升到学院体系中观察、学习、创作……而这一举措在当下的中国都是不太可完成的事情。 当80后在成长,这个老人已经带队十四次走完了黄河,对黄河流域的民间艺术理出了一条新的脉络——完成了一部被黄永玉和陈丹青称为“被震傻了”的《黄河十四走》。 在90后刚刚步入这个世界,这个老人在退休后,在海外宣传中国的民间艺术。在观察对比了中西艺术后,他认为中国艺术、中国艺术家应该以我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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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先让先生

这个老人在中央美院创建了“民间美术系”,把民间艺术提升到学院体系中观察、学习、创作……而这一举措在当下的中国都是不太可完成的事情。

当80后在成长,这个老人已经带队十四次走完了黄河,对黄河流域的民间艺术理出了一条新的脉络——完成了一部被黄永玉和陈丹青称为“被震傻了”的《黄河十四走》。

在90后刚刚步入这个世界,这个老人在退休后,在海外宣传中国的民间艺术。在观察对比了中西艺术后,他认为中国艺术、中国艺术家应该以我为主。

今天的年轻人,不管是80后,还是90后,可能不知道这个老人是谁,但是也许听说过他的老师:徐悲鸿、李苦禅、董希文、蒋兆和、吴作人……

也许听说过的同事和朋友:顾毓琇、周汝昌、黄永玉、侯一民、钱绍武、郭兰英、郭淑珍……

也许听说过他的学生:徐冰、陈丹青、吕胜中、陈文骥、韩书力……

这位老人就是杨先让。


永远年青,永远热泪盈眶

——我的老师杨先让先生


文丨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陈文骥


我与杨先让先生的缘分,始于我在中学时期偶然在一本版画集上看到过先生的一幅版画作品——《古庙新戏》。因为这幅作品木刻圆刀刀法表现得简洁而酣畅,非常贴切地表达出北方乡间的人文生态景象,所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时也记住了这位版画家的名字。当时,我没有想到若干年之后,杨先让这个名字与我今后40多年的生活和艺术道路有着如此重要的联系。

 “文化大革命”中,中央美术学院与其他几所艺术院校合并临时改名为“中央五七艺术大学美术学院”。1973年,第一次面向全国招收,我有幸被录取进入美院学习,杨先让先生是我进校后的第一任班主任。初次见面就被先生那种热情、激情个性所感染。他脆亮的嗓门使他总能成为人群的中心,他的幽默总使班里的气氛活跃轻松,他天生就具备这种驾驭场面的本事。

刚入校正逢文化界在铺天盖地地批“黑画”。一个月中,不是开批判大会,就是班级小组学习讨论,还不断安排学生写批判文章,一个月都没有画画。记得有一次,杨先生负责召集我们班同学,讨论批判黄永玉画的那幅在黑画榜中名列榜首的作品:那只著名的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的猫头鹰。在那个年代,大家免不了都要说一些不着边际的批判套话。课间休息时,杨老师拿出黄永玉的一幅方寸大小的墨梅图,引得我们这些平时本就难有机会看到大画家原作的饥渴中的工农兵学员,一个个无不引颈争睹。一开始杨老师还有些顾忌,先向大家声明:我们还是要带着批“黑画”的态度来看他这幅画噢,但批判黑画也应该看原作才是。接下来话锋一转,他又说:“不过黄永玉这个家伙确实有才华,点子多,你看就他利用垫在下边的宣纸上留下的墨点稍作加工,便能成就了一幅墨梅图,实在是一位鬼才的料!”

下午,同学们正按学校指示埋头写批判文章,杨老师匆匆推门进的教室,催大家赶快随他去陈列室看一幅将要拿到文化部去作为批判材料的黄永玉作品。画放置在陈列室过道里,那是一幅约五六米的长卷彩墨画,画的是浓密的荷花丛中一群色彩华丽、展翅怒放的禽鸟。那幅画是那么的艳丽、唯美得令人窒息,让习惯了文革式审美的我甚是惊艳。有点滑稽的是这幅画是作为被批判的对象我们才有缘一见。当时的我还没有胆量直接赞叹,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心情,精神上多少处在一种分裂的状态。这幅画的政治身份一点也没有影响我对它的喜爱和敬意。它所带给我的视觉刺激很强烈,让我的那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持续了很久。从现场同学们都不出声专注地观看的表情,我猜他们也处在如我一般状态。有同学询问杨老师关于这件作品的一些表现技法,杨老师热情地给予解答,问题越问越多,他讲得越来越投入。很显然,此时的他似乎已经忘了校方交给他组织批“黑画”的政治任务了。现在想来,在那个特殊的时期,他的这种表现应该是非常危险的。

最近这几年我们每年都去给杨先生拜年,闲聊时我们也很好奇,杨先生这么个性情中人,嬉笑怒骂,快人快语,不设防,按理说应该很容易被“评”为“右派”的。为什么让他漏网了呢?一旁的师母笑了,说:开会“鸣放”的那天,他有一幅必须趁湿赶印的水印木刻,一时无法脱身,没去参加会议,没有机会发表“右派”言论所以侥幸漏网了。

杨先生最为风光的时候是“文革”刚结束不久。他的版画《怀念周总理》的印刷品成为那个时期人们争相获取的时尚。至今我还记得,当年在王府井新华书店门前为此排起的长龙,场面很是壮观。他的个人行事风格就是兴趣转移到哪儿,哪儿就是他的全部,以前的再好,说舍就舍了,从不拖泥带水。这或许就是我们所熟知的那种山东人特有的秉性。那时,他几乎将个人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系里的具体事务性工作上,繁杂的事物性工作占据他很多的时间,而他对新建立的系所付出的是全身心的。在美院同级别的教授和系主任中,他无疑是美院校园内每天出勤率最高的一位,早来晚走,几乎以校为家。当然,代价是后来他的版画作品罕有面世。黄永玉先生调侃他是“总在人家地里跑,自己的地都撂荒了”。而他真的不在乎,依然每天兴致勃勃地忙来忙去,浑然不觉得自己个人有什么损失。这就是他的可贵、可敬之处。

熟悉杨先让先生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格,热情耿直,敢爱敢恨。作为性情中人的杨先让不见得是个永远正确的人,但他的确是那种“永远年青,永远热泪盈眶”,永远散发着个人魅力的人。每次我们下乡写生或采风时,每到一个地方,用不了几天,当地的老百姓不分男女老少就整天“杨老师,杨老师”远远地热情地招呼着他。他任“民间美术系”主任期间,中央美院的各界名流讲座很大一部分都是“民间美术系”主办的,让别的系的学生很是羡慕。杨老师的个人兴趣非常广泛,我这个对北方一无所知的南方人,能爱上了古老、粗犷、深厚的陕西秦腔和苍凉辽阔的北方风景,就是得益于杨先生的启蒙。

杨先让先生是个“有故事”的人。他的这几部内容庞杂的文集应该是他一生的总结。我们这些后代的人很难有他那样丰富的人生阅历,那样的家国情怀。读他的文字,我特别偏爱文中那些带有浓厚感情色彩的、我们没有机会知道的具体的细节叙述。例如文中描绘的李桦先生,得知杨先让先生要离开版画系的不舍:“一天,我推着自行车进学校大门,正遇上李桦下课出校门回家。他看到我便走了过来,手扶着我的车把,像有事要对我说。我等着,他看着我,然后又将目光转移到他把着我的车上的手,半晌无语,最后竟没说一句话地慢慢离开了。”

这段生动的描述非常像我熟悉的李桦先生:平和真挚的人品,一生无私通达、善良可爱的老前辈,文字淡淡的却让我好感动。这些保存在他个人记忆中的碎片,透过这几部文集穿越时空,让我们得以贴近那些已经隐退在历史背景中的近代中国的社会和一些中国艺术前辈们真实的生活状况。

现在,杨先生的退休生活平静、恬淡,依然充满着生活的乐趣。每天在家著书、写字、画国画,照顾他的那些心爱的奇花异草。先生依然是气色红润,声音洪亮,动作敏捷,随时可以开怀大笑,一点都看不出已是八十开外的年龄。我们看到的还是那位永远精力充沛,永远兴致满满的杨先让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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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杨先让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16-11-1
页数: 272
定价: 42.00元
装帧: 精装
丛书: 
新民说·杨先让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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