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 | 朱振庚曾亲口告诉女儿:画速写就像嗑瓜子,有瘾的

朱雅梅 朱振庚  来源:澎湃新闻 发表时间:2017-04-28


 

1979年朱振庚在青岛写生


父亲曾在他的谈艺录中写道;画速写多么快乐!他曾亲口告诉我,画速写就像嗑瓜子,有瘾的。一张照片,一个杯子,一副眼镜,抑或是自己的手和脚,现实中的任何东西,仿佛只要经过他的眼睛过滤,再经由他的手,就变成了极有意味的形和形式。 在我的记忆里,速写一直伴随着父亲,从没停滞过,哪怕是文革时把他关起来写材料,他也竟自画了无数自己的手和脚,即使遭到毒打也没放弃。记得我上小学时,每天和父亲一起去学校,那时父亲在小学做美术老师,每天书包里总是带上厚厚的一摞速写纸,并且还总是觉得不够用,每次出门时再拿上一沓才安心。去学校的路上会经过一条火车道,每天那个钟点都会有火车经过,因此,我们会等上一会儿。父亲就会在这个“等上一会儿”的功夫拿出纸笔画周围的人群,直至闸口开放,才牵起我的手继续前行。那时的父亲一边走一边教我唱歌,现在想想他一定是画的很开心。父亲在学校里担任美术和音乐课老师,学校里的孩子几乎被他画了个遍,那时班级里有调皮的孩子,父亲就会把他们叫到前面给他们画像,这些孩子因为调皮捣乱总是受到其他老师的批评,而在父亲的课堂上,父亲总是很关注他们,夸奖他们。这些孩子被挑出来做模特,还会受到夸奖,觉得自己被关注,便也会格外的认真,笔挺的坐着一动不动。有一回,我和父亲坐火车,有位列车员认出了父亲,激动地说:“朱老师,你还记得我吗?你给我画过像”。父亲用速写记录了那个时期身边的人和景,我熟悉的,不熟悉的,父亲都用速写告知了我。

朱振庚云南边疆人物速写, 1982


       再往后的日子,速写也依旧作为我父亲生命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影响着父亲和父亲身边的人们。父亲78年考入中央美院研究生班,就是凭借速写的优势,考得素描专业第一,以及后来上学期间去西双版纳画了大批的写生,这些作品当时影响了很多人。父亲毕业后,随着工作的变动,我们家像大篷车一样,从徐州至泉州再到武汉,这期间父亲在教学中画了大批的人体速写,直至结束了教学工作后,父亲有了更多的时间从事创作,速写仍一直伴随着他。

朱振庚 生活用具速写 1982


       父亲对速写的执著,也正是他对画画执著的一个表现,正如他所说:“我的灵感和自信,往往是从我每年的头一天,画我执笔的右手开始的……。”家里的写字台上和墙上,每天更换着他的画。除了画画,父亲大部分的时间是写书法,画速写,读书,记笔记。父亲日常生活里没有其他爱好,和他聊画画的事,他便神采飞扬,没有别人插话的余地,如果聊画画之外的话题,他便没了声响。我每天早上去看他,他做的第一件事定是拿出一沓昨晚画的速写给我看,我一张一张的翻看,这时他也会再和我看上一遍,像是重新审视自己昨晚的画,然后他会挑出满意的,不满意的就给撕掉了。久而久之,我们家的报纸上、书刊上、杂志上,甚至去看房子时售楼处给的宣传册子上,都留有父亲这样的手稿。

朱振庚 线描14 2002年


      有一个时期家里会经常收到各种期刊杂志,这也便成了父亲的好素材,艺术家的头像照片、风景、时装秀,这些图片在父亲的手下都被极具传神地表现了出来,这些自然的形都成了经过父亲“改造”过的艺术的形。如他所说:“变形不应仅仅停留在对对象生理的夸张,而应着力在画者心理的夸张上。神似之神既是对象的神,也是画者的神,两者融合在一起,所得到的形象更接近艺术之真实,因为它不是对纯客观物象的照搬了。这种真实的依据是画者内心对客观事物的反应。”我一直觉得,能看着父亲创作这些美妙的“形”,是我的幸事,因为看父亲画画,是一种享受,看笔行在纸上,似有千军万马都随父亲调动,这种任由驰骋的感觉常常也勾起自己动笔的冲动,可是当我下笔之时,才明白这样的挥洒,这样的驰骋,是父亲日复一日的积累,和直达内心深处的才情凝聚而成的,愚笨如我,却不能像父亲那样自如,往往笔不从心。

朱振庚 古风图 1999,刘海粟美术馆藏


      我想,艺术家最幸福的事情,大概就是身心合一,无阻碍的用作品表达自己的内心。正如父亲的速写那样,在小小的一张纸上,可以看得到他画时的情绪,可以感受到他笔间的跃动,甚至能聆听到他创作时的心跳。这一切,让画画本身不需要任何的语言来多加修饰,画画本身对于他来说便是自然流露,更是性情使然。可以和父亲一样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是我的幸运,而有这样的父亲,则是我的幸福,他像一盏明灯,指引着我前行。
(作者系朱振庚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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