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变幻 江湖凶险——2990万元陆俨少《峡江险水图卷》被疑添笔补款

成春  来源:中国美术报 发表时间:2017-02-22

摘要:2014年10月31日上拍、2990万元成交的一次成交额并不算惊人的拍卖,缘何成为近日艺术圈的焦点事件?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这幅《峡江险水图卷》落款为绘画大家陆俨少,二是该作被质疑系其子陆亨“添笔作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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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的核心:落款为陆俨少的《峡江险水图卷》 图片来源:雅昌艺术网

【编者按】 2014年10月31日上拍、2990万元成交的一次成交额并不算惊人的拍卖,缘何成为近日艺术圈的焦点事件?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这幅《峡江险水图卷》落款为绘画大家陆俨少,二是该作被质疑系其子陆亨“添笔作伪”。

因绘画风格自成一派、技艺卓群,陆俨少的绘画深受藏家喜爱。随着国内艺术品拍卖的兴起,陆氏绘画的价格不断走高,这也导致伪作横行。制假者浑水摸鱼,促使假画入市甚至高价成交的现象屡见不鲜。而在陆氏绘画的鉴定方面,陆俨少之子陆亨被视为权威。虽然父画子鉴现象存在已久,但鉴定结果是否准确却一直是令拍卖界头疼的难题。此次“《峡江险水图卷》造假上拍”事件中,陆亨被指“与拍卖行联手造假”,的确令人大跌眼镜。风波尚未尘埃落定,其中是非尚待厘清,但它无疑在丁酉鸡年正月里,为艺术市场敲响了一记警钟。

事件持续发酵 嘉禾“转移话题”?

随着《峡江险水图卷》疑似作伪事件持续发酵,在微信公众平台“拍卖界维基解密”上,批评文章不断刊出,讨论的话题已远远超出了画作真伪的范畴。似乎《峡江险水图卷》造假上拍已是“不争的事实”,而“造假者”的目的与其所获得的收益自然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

撰文者钟声指出:这件作品已经由画作收藏者质押给潍坊银行,并获得了逾千万人民币的贷款, “假画如果是通过拍卖高成交价再抵押给银行,可能会引发巨大金融风险”。而在最新一篇文章《陆俨少“复活门”来龙去脉真相大白》中,钟声声称上海嘉禾拍卖有限公司董事长、总经理魏辉通过私人关系以120万元的价格从藏家刘晓伟手中购得《峡江云水图卷》,并要求荣宝拍卖和雅昌艺术网删除了该作于2004年的交易记录。文章的结尾处,钟声再次提到“伪作”与“银行质押”等关键词,隐晦地点出此次事件的严重性,指出其背后可能隐藏着的数额巨大的“金融犯罪”。

自视为本次事件的“局外人”,项立平在专访中表达了自己对上海嘉禾拍卖行针对其发出指责的不满。同时,他也信心满满地表示自己并不惧怕与上海嘉禾拍卖行对簿公堂,因为很多相关证据尚待人们发掘,一旦司法介入,此次事件的真相立现。此外,项立平还向记者补充道:“一般来说,争议一出,很多买家会和向其出售艺术品的拍卖行要求退货、私了,但此次偏偏看不见买家的回应。所以银行成为‘深加工作品’的‘接盘侠’可能性很大。而我仅仅是一个微信文章的转发者!这种危机处理太低级了,他们(嘉禾)已经无法辩驳话题的真伪,只是在转移话题罢了。”

面对如此猛烈的斥责和质疑, “置身事外”的潍坊银行方面一直没有发声。记者试图联系潍坊银行以及其聘请的艺术金融方面的专家学者,并没有得到答复。上海嘉禾拍卖行总经理魏辉也以身体抱恙为由拒绝了采访。可以想象,值此关头,作为上海嘉禾总经理的魏辉压力不小,记者在与他的联络中看到,其短信回复状态反复浮现,却又最终停止,想说似乎又不便开口,只剩下一句简单的“画家家属已出来说话了”。

陆亨释画作来历 斥“一致”之说

魏辉所指的画家家属自然是负责鉴定《峡江险水图卷》,并为其题跋的陆俨少之子陆亨。事发后,这位年近八十、满头银丝的老人手书数页,以释此作来历: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父亲与我在深圳共同生活了四年,期间一直由我照顾他的日常生活起居,故父亲在1993 年去世前将其在深圳家中的所有物品全部赠送与我。其后,我在深圳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了这张《峡江险水图卷》,并带回上海家中收藏,直至 2014(年)秋交给上海嘉禾拍卖公司拍卖。”

而对于“模仿陆俨少笔迹,为画作落伪款”等质疑,陆亨显得既无奈又愤懑: “我的书法与父亲相比,无论在笔力和笔法上都相差很大一段距离,不能相提并论。此图卷(《峡江险水图卷》)是父亲中壮年时所作,此时父亲身体尚健,书法用笔线条隽秀飘逸,结体跌宕有致,稍有书法鉴赏常识的人一眼便可看出我与父亲书法上的极大不同!我自幼随父习画,耳濡目染,家父艺术博大精深,我一生所学也只是皮毛,笔性与父亲相比也只是相似而已,何来‘一致’之说。”陆亨如此写道。

专家眼中有“纰漏” 争议尚难得定论

虽然陆亨极力否认,但在很多画界专家看来, 《峡江险水图卷》的“纰漏”不仅仅出在其与《峡江云水图卷》出奇的相似上,更出在着墨不多、寥寥数十字的款识上。

作为 1994 年西泠印社版《陆俨少作品精粹》特约编辑、香港朵云轩版《陆俨少书画藏品集·第二卷》学术顾问,书画鉴定专家黄鼎笃定地告诉记者: “好几天前我第一次见到链接时发朋友圈,此画属‘添笔’造假,我第一次见到拍卖图录时已经将它存档,准备找证据证明,没想到已有作者比我眼明手快。我看了图片, ‘造假者’先是模仿一个陆俨少的题款在相类似的纸上,然后拼接在荣宝拍出的那一件画上(局部添加了土坡及色彩),不是另外的图稿。凡是另外的图稿,也不可能是笔线和结构一模一样的,画家本人根本做不到。再告诉大家一处此画更大的纰漏:款字造的是陆俨少 20 世纪 60 年代的字体,画却是 1975 年后巅峰期的风格。据我对陆俨少及其家属的了解,此画的款并非陆亨所造,他力所不能及。陆亨真正跟着陆俨少学画也应该是在 20 世纪 80 年代中后期及以后,那段时间,陆俨少在杭州和我住在同一个院子。”

截至记者发稿时, 《峡江险水图卷》的真伪之争尚远未尘埃落定,争执双方,无论是从未露面的《峡江云水图》的买家,还是上海嘉禾拍卖行与“拍卖界维基解密”微信公众号,都暂时陷入沉默。不知此次事件是否会如其他不了了之的艺术品真伪争议一样石沉大海,让我们拭目以待。


【链接·事件动态】

● 2017 年 1 月 30 日,微信公众号“拍卖界维基解密”刊出署名文章《震惊!揭秘画家后代如何与拍卖公司联手造假谋取暴利》,作者钟声认为,此件号称为陆俨少所作《峡江险水图卷》,是造假者直接于早先面世的《峡江云水图卷》上加长、填色、加款, “深加工”制成的,并将矛头直指陆亨,讽刺其制造了一场“复活门”。据悉,该作与 2004 年 5 月 17 日在北京荣宝春拍成交,无陆氏本人落款、标为其夫人朱燕因旧藏的画作相似。钟声提到:拍卖记录现查无实证,雅昌数据库“十分偶然”地独缺此件拍品,但 2004 年的荣宝拍卖图录上赫然印着一件与《峡江险水图卷》极为相似的浅绛山水《峡江云水图卷》,二者的区别在于尾款的有无和江堤的完整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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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界维基揭秘”公开展示的《峡江险水图卷》(上)与《峡江云水图卷》(下)的局部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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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界维基揭秘”公开展示的《峡江险水图卷》(上)与《峡江云水图卷》(下)的局部对比

● 1 月 31 日,主导拍卖的上海嘉禾拍卖行很快给出回应,表示“文章内容严重失实,纯属恶意捏造,故意针对我公司及陆亨先生进行诋毁,严重侵害了我公司及陆亨先生的名誉。更为恶劣的是,上述不实文章被别有用心者通过朋友圈及微信群等方式在不断恶意转发扩散(特别是某自媒体人项 ×× 当日在微信群多次转发),上述恶劣侵权行为已给我司造成极其负面的社会影响”。

● 2 月 1 日, “拍卖界维基解密”再次刊文《关于“陆俨少伪作案”的劝告书》,似乎欲再次提升事件的关注度。

● 2 月 2 日,被上海嘉禾“点名”的媒体人项立平也针对此事给予了回应。其于知名微信公众号“大象视界”刊文《画家死后二十年再创作拍出三千万?我的三点质疑,一点心声》,探讨了两件相似作品之间的联系,力证《峡江险水图卷》是为“添笔伪作”。

● 2 月 3 日, “拍卖界维基解密”再次刊文《“复活门”伪作是否质押潍坊银行持续发酵》,指出陆亨即为潍坊银行聘请的艺术顾问之一, “该画在上海嘉禾拍卖公司的安排下已通过‘竞拍贷’的方式质押给潍坊银行……若拍卖公司明知作品系伪作还刻意安排质押给银行,可能涉嫌骗贷”。

● 2 月 8日,新民晚报刊文《“险水”“云水”有多相似?》,呈现了陆亨等当事人的发言。陆亨在采访中对此事做出解释,表示“(我)手里还有不少父亲的真迹,若要牟利,犯不着作假”。

● 2 月 9日,上海嘉禾微信公众号刊发文章《项立平恶意攻击背后的真相》,指称项立平与上海嘉禾“5万元毁掉了3年的合作关系”“(项立平)看到嘉禾拍卖事业蒸蒸日上怀恨在心,到处散播谣言”。随后上海嘉禾拍卖有限公司董事长、总经理魏辉在朋友圈中也表示: “上海嘉禾就是拍真画、说实话,敢于起诉行业中老赖、敢于创新、有担当的新星公司!”当日晚, “拍卖界维基解密”再次刊文《陆俨少“复活门”来龙去脉真相大白》,直指“参与作伪者”正是魏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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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亨手书声明 图片来源:上海嘉禾微信公众号

本报评论

除了口舌之争,我们还能期待什么?

经记者查阅资料, “添笔”古来有之,有时是为修补破损严重的佳作,有时则是因为画家无暇应酬,在助手或学生的画作上落几笔以画龙点睛,便可拿去赠与亲朋。但在很多人看来,此次《峡江险水图卷》争议可称作是近十年来的“经典案例”,因为在钟声文章中其与《峡江云水图卷》的对比图“铁证如山”。当然,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事件发展到如此地步,最令人揪心、寒心的也许不是艺术市场内见怪不怪的“假”,而是争论白热化后,两个话语权集团争执背后的相互挖苦,甚至是人身攻击。

在上海嘉禾发出指责项立平与嘉禾因关系不睦、处心积虑针对嘉禾的文章之后,项立平告诉记者: “文章内容失实!”而作为被质疑的对象,上海嘉禾拍卖行除了常规性的公开表明态度,隐晦地指责批评一方“别有用心”“寻机报复”,仍旧没有对画作来源进行清晰解释,也没有正面回击、反驳事件始作俑者“拍卖界维基解密”以及撰稿人钟声的观点。

在很多人眼中,以主笔钟声为代表的“拍卖界维基解密”似乎也没有完全秉持着公正的态度,话语中一直夹杂着攻击性。在其发出的首篇文章中,钟声批评陆俨少家属“与拍卖公司联手造假牟利”,到《关于“陆俨少伪作案”的劝告书》一文中刺眼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言辞,似乎脱离了争论的本质。

在上海嘉禾发布的微信文章《陆亨怒斥‘钟声’诽谤,道出陆俨少峡江险水图卷清晰来源!》的评论区,网友“辉辉辉”写道: “‘拍卖界维基解密’微信公众号为 2017 年 1 月 26 日上线,1 月 30 日、2 月 2 日分别发了内容基本相同的文章,并且在 2 月 1 日发布所谓《关于“陆俨少伪作案”的劝告书》,不符合作为第三方独立、公正的自媒体应有的媒体立场。”中濠典藏拍卖公司执行董事也在社交平台“在艺”上发言: “即使(钟声)文章所述真实无虚,也尚无令人信服的证据说明是与拍卖公司‘合伙’……这是一个严肃的法律问题,在无有效证据之前,应做‘无罪’推论而非‘有罪’推论,草率下定论是不合适的。”

回想近年来的艺术品涉假事件,从有关《功甫帖》学术争论,到被学者怒斥为“假到不能再假”的各类古董高价成交,再到“国宝帮”丑态百出,关于动辄价值千万元的艺术品真假的争议从没有停歇。善与恶是一对“孪生兄弟”,丑恶现象的不断出现来源于人性,也在考验着人性。二者之间的博弈从人类诞生以来就已经开始。但随着有理有据的分析与合情合理的辩论消失,对话只能化身为一场争吵。

我国的艺术市场正在不断壮大,伴随着巨大的经济利益浪潮席卷而来的还有一些由无尽的私欲集合而成的“怪兽”。它们时刻准备吞噬良心,向健康的市场发起攻击。或许,因为人性中的唯利是图,我们根本无法杜绝造假的发生,但在一次次关乎艺术品真伪的争议过后,市场从业者能否有所触动、法律法规制定者能否促进市场规则不断完善、司法机关能否妥善处理一桩桩纠纷,都是每一位市场从业者殷切期待的。

在采访中,黄鼎补充道: “据我了解判断,陆亨常常会帮人鉴定并题跋,估计会收取费用,但时有差错,我手上就有两三件陆亨在陆俨少伪作上胡乱题跋的案例。血缘不能代替学术!名家家属去做难度相对较大的名家作品鉴定,出问题是迟早的事。”面对真伪难鉴定等积重难返的问题,相比于偶引争议的专家鉴定以及并不靠谱的画家本人鉴定,很多人选择相信比一般人更了解详情的画家亲属的鉴定。但发生过的诸多争议却在提醒我们,画家亲属鉴定结果的可信度仍然无法得到保障。

2002 年前后,石鲁夫人闵力生及子女发表《打假声明》,助力河南警方成功破获一起伪造石鲁画作案件,据统计,案发前该团伙已经非法牟利 4000 余万元;2005 年黎雄才、关山月子女在“国之瑰宝——黎雄才、关山月作品”上的打假行为;2011 年 9 月,中央美院首届研修班部分学生联名发表公开信,称 2010 年 6 月在北京九歌春拍中以 7280 万元成交的徐悲鸿《人体蒋碧薇女士》是他们当年的习作。但就在九歌拍卖的广告宣传中,徐悲鸿长子徐伯阳出示了鉴定证明以及其与该作的合影。从中可以看出,家属鉴定的优势的确存在,但其可靠性却因人而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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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体蒋碧薇女士》获得家属认证,却被斥伪作。

这一事件让人们看到了艺术市场的错综复杂

艺术评论人牟建平曾撰文谈道, “厚古薄今”已成为艺术品鉴定界难以遮掩的弱点,盲目“跨行鉴定”容易导致错漏百出。相对来说, “大师配偶与子女具有一些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在逐利的经济市场之中,大师家属的一纸证明成了“香饽饽”,它不仅成为了很多拍卖行手中绝佳的宣传工具, “甚至出现过大师后人为捞取‘题字费’,公然鉴假为真,为赝品‘镀金’”。

其实,我们不希望看到曾创下拍出沪上首件亿元拍品(潘天寿《鹰石图》)佳绩的上海嘉禾在泥潭中越陷越深,也不愿看到陆亨老人偌大年纪还要遭此风波,更希望“拍卖界维基解密”秉持公道、就事论事,不被其他未知的利益所驱使、裹挟。如果争执的最后真相能够水落石出,自然是最好的。但国内书画鉴定界欲走上正轨,必须具备一支独立、专业、诚信的专家队伍,既能“鉴真”亦能“识伪”。在没有科技助力的年代,一代代大师用自己的人格和学识树立起鉴藏家群体的形象与公德。如今,现代市场经济的介入让世界改变了模样,我们能否靠自己的力量,真正建立起一个完整、开放、公平、透明、健康的艺术品市场呢?

(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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