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正红——王建中先生的艺术进行时

陈强  来源:《中国文化报》 发表时间:2016-10-04

摘要:陶瓷与玻璃,两者都是浴火重生的结果。

我的导师王建中先生,再过一个寒暑,就要六十岁了。对于中国人来说,六十岁是一个甲子,六十岁亦是一个开始。能在先生炉火正红的年代,来做他的学生,此乃人生之所幸也。

陶瓷与玻璃,是先生倾尽毕生精力所致力研究的主要课题。研究陶瓷并不拘泥于陶瓷,考问玻璃并不困顿于玻璃。学术思想的开放性,使得先生的研究涉猎广泛。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他的研究领域,从美术学拓展到历史学、社会学、民族学、乃至化学等其它自然科学。知识的相互叠加、不断的融合,让他的研究在打开了全新领域的同时,也建构起自身知识体系的广度与深度。

陶瓷与玻璃,两者都是浴火重生的结果。从这一意义上来说,先生的一生与火结缘。正是火焰的炙烤,改变和重塑了先生温润而坚强的个性;也是火焰的温度,历练了先生纯净而无暇的品质。先生常说:“玻璃是透明的,玻璃工艺影响了我的性格。火焰成就了玻璃的生命。也是火焰创造了玻璃的坚硬与冷静,任何随心所欲的强硬改变。都只会有破碎的结局。”这也正是先生做人之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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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长35毫米、宽42毫米、厚80毫米,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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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泉》长1200毫米、宽420毫米、厚220毫米,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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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泉》长1200毫米、宽420毫米、厚220毫米,2013年


(一)

和其他美术学习者一样,先生早年的求学之路,大抵与其他人并无两样。从小喜爱绘画,中学时办板报,进而,在少年宫接受较为专业的基础训练,其后怀揣着懵懂的梦想,并通过自身的努力考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在老一辈艺术家的熏陶下,先生的专业突飞猛进。在美院的四年里,先生能耐得住性子的天份,成就了其由朦胧到专业的蜕变,也为他今后的专业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然而先生真正走上陶瓷之路,却是在大学毕业以后的事了。陶瓷,算是先生一生中的一次偶然。真的要感谢上天,能安排先生在似水年华的青春时光中与之相遇。正是这偶然的邂逅。使得陶瓷成为先生耗尽毕生心智所参悟的人生。在先生的珍藏中,有一匹普通的陶瓷骏马雕塑,格外引人注意。那是在求学的年代里,从王府井南口的工艺美术服务部里买来的。它没有昭陵六骏的飘逸,也没有马踏飞燕的轻盈。但,它朴实,不失华美;俊健,而不乖张。马首做仰天之势,马身做狂奔之态。现在回想起来,正是与工艺美术服务部这匹出自磁州窑骏马的邂逅,才推开了先生通往陶瓷艺术世界的大门,并引领先生在陶瓷的世界里一路狂奔。

《冷咖啡具》是先生这一时期的主要代表作品。十多年过去了,这套收藏于韩国世界陶瓷博物馆的《冷咖啡具》,依然在向世人展示着在哪个特定的时间节点上,东方的陶瓷与西方工业文明之间的对话。从这一角度来讲,《冷咖啡具》的设计不是先生的,而是世界的。你看那极附工业语言的咖啡杯造型,不正是传统文化与工业文明交锋的结果吗?回想在传统与理性的交锋中,机器批量化生产打破了已有的设计秩序,理性主义战胜了传统观念,设计领域导致了一种新的对立与冲突,机器制品形态的冷漠与僵硬,引出了造型美学的新课题。对于这一命题的思考,就有了今天我们所能看到的这套作品。每当我拿起其中的一只咖啡杯,细细品味时,先生的形象总会浮现在眼前。创作的冲动与制作的激情都会透过冰冷的陶瓷表面向我的内心袭来。催我自新。莫里斯、乌尔姆、佩夫斯纳、格罗皮乌斯、包豪斯这些西方工业文明的名字,也都会在我的耳边回想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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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洪荒》长110毫米、宽238毫米、厚130毫米,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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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林》长260毫米、宽210毫米,2001年


(二)

人生总有太多的偶然,正是这些轻重不一的偶然,串联起那不平凡的人生。每当先生站在炙热的窑炉前,感受着烈火炙烤的同时。他总能回想起1995年的那次挪威之旅,那一幅幅犹如电影画面的场景清晰的浮现在眼前,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原本去参观皇家陶瓷厂的计划,被接待方改成了参观有100多年历史的玻璃厂。而玻璃厂里设计师的一句戏言:“王教授,来我们这里做玻璃吧。”却如同灵验的咒语,在六年后先生从陶瓷到玻璃的蜕变中,被言中。真的不禁让人感叹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

然而这样的蜕变,无论是过去或是将来都是艰难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是一个巨变的时代,望着那些激流勇退的所谓勇士,先生也有过彷徨,有过迟疑。因为选择了玻璃,就意味着选择了一条赢了自己,才能赢得明天的挑战之路;选择了玻璃,就意味着选择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不悔之路;选择玻璃,就意味着选择了要从失败开始挣扎,而成功还遥遥无期的奋斗之路。古有名言:“四十不学艺”。而这一年先生45岁了。这种转变有时候对于“手艺人”来讲是尴尬的、痛苦的、乃至是折磨的。在那段水淹火炙的艰难抉择中,先生时常独自一人徘徊在清华的校园里,这里曾是中国国学大师们生前著述立传之所。呼吸间他仿佛听到了陈寅恪的教诲、王国维的感叹、赵元任的坚持、朱自清的勇敢。即使心乱如麻,还是要理智的做出最后的选择。当然先生选择的答案今天早已揭晓。尽管先生从陶瓷转行玻璃其间的故事,很少向世人提起,但早已在同行间传为佳话,流传于网上了。

蝴蝶,作茧成蛹、破茧成蝶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这个过程人们称之为“蜕变”。蜕变是为了获得重生。在没有问候与鲜花的祝福中。先生上路了,一开始不顺利的玻璃之路,先生是有所准备的。资料的匮乏、资金的短缺、实践的场所,都还能克服。但是当积蓄以久,怀揣着的渴望与梦想被现实击碎时,先生再也忍不住了。当窑门缓缓打开,望着自己半年来视如珍宝,倾注了全部心血呵护的作品,变成了玻璃碎片时,先生的心也如同这满地的玻璃,碎了。

独自徘徊在工厂门前的玉米地里,几个月来的期待、梦想、冲动、疲惫都幻化成洪水与猛兽向先生袭来。此时,似乎谁都无力还手,至死方休。也许艺术家原本就是孤独的,在把作品留给观众的的同时,自己也必须承受这份艺术上的孤独。得承认这是天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佛乱其所为。所以成功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词,因为它承载了太多次的失败。凝视着身边疯长玉米,耳边回荡着鸟儿的歌唱,万物就这样被大地的博爱所滋养着,每一种生物都仿佛要厄住自己命运的咽喉,发出时代的最强音。这声音穿越时空,如同来自鲁迅、来自蒙克的呐喊,直至先生的内心。此时,事情似乎又变得简单了。心若在,梦就在,不过是从头再来。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历史清晰的记载,都变成了今天美好的回忆。不论是从纽约使馆的四大发明,还是到淄博火车站的玻璃雕塑,今天先生的玻璃作品早已遍及天下。从先生03年以后创作的作品《朝霞》、《大风》、《春韵》、《源泉》、《海底》,我们不难看出,先生在玻璃艺术追寻中的心路历程。在先生众多的玻璃作品中,有一组系列作品《战国印记》,特别值得一提。它是中国文化之集大成的作品,它汇集了中华文化的气度与主张、技艺与巧思、雍容与华贵、沉静与优雅、含蓄与内敛、鬼斧与神工。它是集狂热与安静、粗狂与纤弱的上品之作。每当我们驻足于该作品之前,战国时代的蟠螭纹饰都会引领我们回到哪个如火如荼的年代。饕餮、貔貅、蒲牢、赑屃等等这些中国传说中的猛兽,都会在片刻的瞬间苏醒过来。中华民族原古的回音洞穿历史的高墙,直击每一个人内心。然而它又是宁静的,在外部U型的窗格内,在玻璃冰冷的质感下,那种狞厉的美早以升华为先生对于人生的冷峻与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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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始》长430毫米、宽523毫米、厚110毫米,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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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云》长330毫米、宽332毫米,2001年


(三)

音乐教父李宗盛说:“人不能孤独的活着,有作品是为了沟通,透过作品去告诉人家心里的想法,眼中看世界的样子,所在意的,所珍惜的,所以作品就是自己。”先生的作品,就是先生所演绎的人生。人生没有对错,成功的喜悦,失败的沮丧,组合在一起都是人生曼妙的风景。世界太吵杂,先生的内心依然平静,平静的如同他和师母之间的爱情,宁静而致远,香远而益清,那种相濡以沫的人生体悟,是对我们后生晚辈做人的警醒,也正是这种高于艺术的博爱,成就了先生德艺之人生。

六十年的风雨历程。先生的经历,不时的触动着我们生活在喧嚣城市之中,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作为“匠人”的我们。我也会经常提醒自己:“人生有些事急不得,你得等它自己熟。面对这些大自然所赋予的素材,只有你成就它,它才有可能成就你。”

制坯、烧成、彩绘、二次入窑、点火……透过炉壁上观察的小孔,我望着炉内熊熊的火焰,思绪久久难以平静。火焰中的变数、期待、忐忑、幻想、渴望、冲动,此时都归于火炉边先生平静的等待。因为那跳动的火焰早已掌控在先生的手中。望着此时先生额头上被红红炉火映红的几缕白发,谁还会想起他曾经在失败时所承受过的那份寂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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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印迹》长360毫米、宽280毫米、厚80毫米,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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