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

周京新  来源:《中国美术报》2016 年1月11日 发表时间:2017-01-09

摘要:我“写”

我“写”

□ 周京新

 

我一贯追求干干净净地“写”。因为我确信,源于书法之书写性的中国画写意精神,必以“写”来呈现,那是一股有形无踪却气质经典的高贵灵魂,笔墨、造型、色彩、图式、意趣、境界等等,若与纯正的“写”接上了血脉,就能出落得品洁格高,不同一般。

笔墨应该体现我们的文化精神,更是我们对待自然的一种科学态度。我认为笔墨必须具备四大特性:一是写性;二是工性;三是天性;四是我性。“写性”就是追求书法的书写性,那是中国画语言的特质。“工性”就是追求技巧法度,落笔成器。“天性”就是要循得自然生成之道,师法造化。“我性”就是要表露自己的真性情,凸显个性。

我习惯用普普通通的水、普普通通的墨、普普通通的笔和普普通通的纸去“写”普普通通的人物、普普通通的花草、普普通通的风景……我觉得这样普普通通的落脚点比较踏实,想要在画里搞出点名堂来,全凭堂堂正正、实实在在、明明白白、干干净净地“写”,这样最能激发自己的潜力。与此相反,在创作过程中,我往往要用些自己喜欢的“生活原形”作参照,画里那些“高于生活”的东西,往往都是“源于生活”的,这个道理虽然“老套”,却很经典,于我很受用。一旦有了想要去“写”的东西,就要用心确立目标,用心瞄准,并用心构想出“写”它的办法,眼里、心里有了这样的“靶子”,出手就不至于无的放矢。

所以我一直喜爱“写生”,在这种踏踏实实的状态里,我能够享受到从消受“物象”到塑造“画象”的艰辛历练;享受到“眼里有活”“心里有数”“手上有戏”的过程快感;享受到在“经典法度”的约束下突破成规,创建“自家法度”的无穷乐趣;享受到有根有据地将自己的笔墨造型理想,在干干净净的“写”中加以实现的超然境界。

“写”是笔墨的高贵基因,是体现中国画所特有绘画性语言的核心元素。如同京剧的生旦净末丑、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舞一样,讲究的就是那股有板有眼的做派,将生活里的普通人,变成粉墨登场的角儿;把婆婆妈妈的琐碎事儿,变成平平仄仄、起起落落、凄凄婉婉、苍苍凉凉的绘画表现意境……笔墨写意的主旨、作为和价值正在于此。

笔墨之“写”与速写之“写”是很不一样的东西,前者是芭蕾舞,后者是广场舞。搞不清这个问题,在中国画面前就是门外汉。

我一向无心去搞那种因特殊技法而得特殊效果的制作,对于我来说,开发任何不可告人的制作诀窍,都不如堂堂正正、简简单单、明明白白地追求笔墨写意表现。我追求一笔一笔地“写”、追求自觉自律地“写”、追求特立独行地“写”、追求自由自在地“写”。

“写”是可以千变万化的,但必须是自然完整的。画里的各项元素结构可以不同,或明或暗、或简或繁、或虚或实、或静或动……却又能够彼此交融,结成通透合一的画格意韵。这期间会有许许多多麻烦要去解决,也会有许许多多机会可以把握,总之既不容易,也很诱人。“写”贵有个性,没有个性的“写”往往是在倒卖既有的艺术资源,没有意义;“写”贵有质量,没有质量的“写”往往是在糟蹋艺术语言的品格,不值一提。

当画里所有东西都兴起了一股贯通一气的写意气象:纸是写的,水是写的,墨是写的,色是写的,点是写的,线是写的,形是写的,神是写的,意是写的……笔墨写意语言的精神才算确立了。

我始终认为,以“工笔”和“写意”将中国画分作两个品种,是一个极大的误区,因为中国画从来都是写意的。写意所承载的是中国画特有的艺术精神和文化立场,而不仅仅是一种制作手法。晋唐以来,从顾恺之到阎立本再到陈洪绶,他们的画风都比较工谨,多为精勾细染,但他们的绘画艺术所表现出来的内质却是写意的;而法常、梁楷、八大山人等等,虽然都重笔墨表现,其绘画语言的品格则都蕴含着工致的造型内质。以粗细分工写,与盲人摸象何异?于中国画写意精神传承发展何益?

写意精神是中国绘画最经典、最独特、最不可替代的学理文脉。中国画的写性基因活力无边,准确承传了这一纯正基因,写意精神就能够在笔墨造型技术语言中堂堂正正、自然而然、千变万化地呈现。笔墨造型的写性基因,在给中国画技术语言注入了苛刻限制的同时,也给追求个性表现、自由纵横心境埋伏了无限宽广的机缘。那是一种“戴着镣铐的舞蹈”,一种必须穿越“地狱”才能进入“天堂”的“游戏”。执意戴着“镣铐”穿越“地狱”,“舞蹈”才自由得精彩,“天堂”才美好得可贵;因为成就了“天堂”般的“舞蹈”,“镣铐”才禁锢得有益, “地狱”才黑暗得壮烈。所以,有“镣铐”的“舞蹈”,才是真正的舞蹈;穿越“地狱”进入的“天堂”,才是真正的“天堂”。在“戴着镣铐的舞蹈”完美谢幕的那一刻, “镣铐”与“舞蹈”,“地狱”与“天堂”已然融为一体,化合了彼此,忘却了苦乐,释怀了功过,超然了得失……经典必经浴火重生来炼就,经典必然大道通天无垠。

笔墨写意传统向来讲求法度,也在不断追求自由。传统经典里的各种点、厾、线、皴都承载着法度与自由中间的传递、调节、碰撞、交织、变体、重构……不在意这些经典,路就走不好;不突破这些经典,就走不出自己的路。

笔墨就是结构,笔墨就是造型,笔墨就是写意。画里大大小小、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各种各样的造型结构一旦全都笔墨化了,写意的翅膀就展开了。

我的所谓“水墨雕塑”,就是一副以“写”为本的弓箭,我极力造就它、提升它的“写”性,就是为了自己能既自由自在、又箭无虚发地去射自己想射的任何“靶子”。我相信,天底下的“靶子”都有最致命的10 环,而我崇尚的“写”最能够成就出箭箭命中10 环的手段,只有努力修炼出这样的手段,才不枉此弓、此箭、此靶、此射。至于那些“观念”“思想”“精神”“主义”等等心境方面的东西,则更需要好好修炼,努力让它与手段一同进步,相得益彰。好心境从来不会与好手段分离,有了真正过硬的好手段,好心境自然包含在其中。我相信,10 环的心境必然与10环的手段珠联璧合;3 环、5 环的手段里面绝对长不出10 环的心境;假冒伪劣的10 环心境无论妆扮得多么漂亮,都掩饰不了假冒伪劣10 环手段低能劣质的马脚。■

 

(文章来源:《中国美术报》2016 1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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